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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貓,一黑一青一白,出了棚子,在長街上悠忽而行。小貓舔了半碗面,撐地走路趔趄趔趄;江山吃了一碗面,鼓腹含和緩步慢履;林少啃了兩碗半面,打着餓嗝一搖三晃。

林少趁江山不注意的時候,踢踢小貓屁股,蹲下來商量道:“貓哥,這書生住處又小又擠,也不用你去抓耗子,你哪涼快回哪去吧”,那小黑貓瞧瞧林少,搖搖尾巴,“喵”了數聲,便躥入夜色中。

“為什麼趕它走?”江山問道

“它終究會走”

“你怎麼知道?”

“心若沒有棲息的地方,到哪裡都是流浪”

“沒有人天生願意流浪”

“可是生活會把他放任天涯”

“就像極樂鳥嗎?沒有停歇,沒有終點,只有選擇飛翔,沒有停歇的飛翔。累了的時候也只能在風中休息。一輩子只能着陸一次,那就是死亡的時候”

“其實,那不叫極樂鳥,那叫夢想”。

林少下完結論的時候,便到了虎撲軒門前。門房敞開,三尺櫃檯當口而立,負重着悲愴的現實。藍色的布簾在夜風中飄蕩,布簾之後,一居陋室,承載了蒼涼的夢想。

江山進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沏了一壺茶,多年的習慣了。他不好酒,至於食色性也之事,更是力不從心,當然,這個力,主要指財力。唯獨與茶之雅,便是再窮,也斷斷割捨不下。

月照西窗,半床明月半床書。江山亮了盞油燈,換了身衣服,坐到案牘旁,磨墨濡毫,低頭沉思了一會,便運筆如飛,思風發於胸臆,言泉流於筆尖,爽如哀梨,快如並剪。少頃即棲毫而量,臉上浮出遂心如意之色。

林少打了一會坐,突覺受傷之後郁散不聚的丹田之力從若有若無變得濃郁、粘稠,一股凌冽的暖流從丹田處噴薄而出,流轉向周身,十二正經和任、督二脈依次衝擊而過,一個大循環回到丹田。運行片刻鐘時間,吐出一口濁氣,隨即神清氣爽,再無一絲倦意。

林少睜開眼睛,輕“咦”了一聲,自言自語道:“這恢復的速度比我想象的快啊,宸玄黃,虛春秋,要是能恢復到鏡明心...嘿,我還能再吃五碗雞湯麵”。心情愉悅,自顧自倒了一杯茶,伸頭過去看看伏案觀文的江山,問了句:“寫什麼呢?”。

江山爽然道:“今日奉讀容閣主《冰鑒論》,若有所悟,席間又與你探討陰陽御天術,兩相應照,心生靈犀,感而作,甚為稱心”。

林少笑道:“那今天倒是好日子了,我這麼多年就近些日子懶於練功,卻不想境界上好似反有些許提升,天地之炁和丹田元氣曲盡其妙,可謂契合之悟吧”。

江山也替林少高興,鼓掌笑曰:“如此恭喜林少俠了!我雖不解武學,但世間之事料想多有相通之處,想我古城派潛虛先生三十八歲時,方從龍眠山水、翰墨老屋走出,一頭扎進秦淮風月、笙歌粉黛的金陵,這種出世後又入世的巨大反差感,反而讓潛虛先生停滯不前的文風更進一步,山水靜物為之自然,人情世故亦是自然,物之自然與情之自然相結合,落紙化為自然之文。‘十字文論’就此而生,也算是契合之悟。今林兄際遇與潛虛先生恰恰相反,卻大有異曲同工之妙”。

林少聽得江山時時將古城派先賢掛於嘴邊,心中暗笑其書儒之氣甚重,卻又有志於江湖掌書史,恐是有點才不適用、南轅北轍之嫌。須知江湖之史,非是單憑一書一冊一籍,便可盡載其中,所謂“不出於戶,以知天下”,只可應付於廟堂千年不變之勢,而絕不能通曉江湖風雲莫測之局。

林少有意提點江山,便道:“漢唐學子三千萬,皆兩耳不聞天下事,一心只向聖賢書,十年寒窗、鑿壁映雪,只為一朝得中高榜,春風得意馬蹄疾,一夜看盡長安花。唯江山你有志於江湖掌書史,志雖遠,然若山中無路、水中無舟,此志如何凌雲、如何破浪?”。

江山貌愚心智,聞言便知林少有拔犀擢象之意,當下笑道:“康莊、舳艫皆在眼前,還請林兄賜教”。

林少揮揮衣袖,輕聲道:“我自江湖而來,除卻這一袖風塵、兩足雲月,便只剩下些淺薄的見識,可與江山兄飲茶而敘,以消長夜”。

“余有榮焉”江山行了一禮,鄭重道。

林少拿起床邊一把紙扇,撒扇而搖,問道:“江山,你可知何為江湖?”。

這個問題江山久有所思,自忖嫻熟於心,脫口而出:“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與道者言,逍遙遊處,便是江湖;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與儒者言,八荒四野,即是江湖;遁跡江湖之上,藏名巖石之中。與隱者言,枕石漱流,乃為江湖;波瀾開闔,如在江湖中,一波未平,一波已作。與詩者言,水月無邊,可謂江湖...百家所悟,不一而同。各有所及,亦有所缺”。

說到此處,江山臉上現出一片柔美之情,恍惚而憶,婉婉道來:“年少之時,偶生閑趣,信步西山,鬱郁草叢,天被地床,扶書而卧。小風兒翻起書頁的剎那,便見到了那短短五字:天涯,明月,刀。那時節,那之後,與吾而言,江湖就在這區區五字之中”。

林少笑道:“所以,從那一刻起,你便執意效仿古先生,以江湖掌書史為己畢生之志?”。

江山認真點頭:“怒向刀叢覓小詩,掌史江湖問英雄。問英雄,誰是英雄?英雄不應該是寂寞的,我想以手中之筆,叩問這天地,尋遍這山河,縱然一朝天涯,孤身明月,也要覓出那一片刀光。刀光所映,便是我心中的江湖,或許,是一個人的江湖吧”。

林少沉默良久,才道:“令老大曾對我說:恩怨便是江湖。小容容曾對我說: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但我,更喜歡你的答案”。

說著,起身,拂袖,立於山河圖前,漫聲道:“昨日你指點山河,頗為精彩,今日我便為你仰天度地,以曉神州江湖大勢”。

江山肅然、正身、靜聽。

“江湖之水共一斛,山河居獨得七斗。”林少揮語排山,潑墨疏狂:“山河居立於帝州之中,因開國之時居功至偉,被帝室引為心腹門派,賜名‘帝壯山河居’。山河居與漢唐國並立數千年,上有帝皇日月澤照,下有無數江湖俠士仰慕尊恭,天下風雲、神州豪傑盡入其瓮。六百年前山河居掌門墨相濡縱橫武林幾十載,敗盡天下英雄,攬天下武學盡入山河居。山河居尊門之前有一楹聯,世間聞名,正是出自墨相濡之手——

上聯為:春秋夢,亂風雲,翻天手,拳縱橫,相思指,妙手禪,渾天訣,玄火鑒,忘情天書,合神州絕藝,壯我河山。

下聯為:天舞劍,輪迴槍,紅袖刀,彌天斧,出雲弓,破浪錐,護花鈴,洛神針,重樓飛輪,收天下神兵,置吾山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