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老江,店還開着呢?”燈光下勾肩搭背地走來三人,嬉鬧不止,其中一人迎面喊道。

江山堆着一臉笑容,挨個拱手道:“兩位王公子,易公子,夜學辛苦”

“別提了”被稱為易公子的俊朗學子一臉鬱悶:“整個學院就我們智堂夜學最坑”

“玉不琢不成器嘛”江山賠笑道。

“可我覺得我就是一塊磚”易公子倒也幽默,自嘲道。另外兩位唇紅齒白的王姓公子趴到江山的櫃檯上,東摸摸,西看看,看上去和江山平日也很熟識。

“喂,老江,最近又寫了什麼詩作了嗎?嘻嘻”其中一位王公子隨便拾起一張紙問道。

江山還未回話,另一位王公子搶先道:“他寫個屁詩,我們龍院長說他只會偷些前人的詩句裝點自己”。

本來笑笑的江山,聞言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竊詩不能算偷...竊詩!...借古入今,能算偷么?”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麼“妙手偶得”,什麼“化典”之類,引得眾人都鬨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連易公子苦着的臉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雖然笑地很無心,也並沒有多少惡意。但畢竟是一種嘲諷,江山弱小的身子彷彿更加乏力,只是低着頭喃喃自語着,誰也聽不清在說些什麼。

“你們三個小鬼,買完東西趕快滾”一直在燈火暗處的郭芒突然走上前,粗聲喝到,噴了三人一臉口水。

易公子猛見到郭芒,嚇了一跳,待認清來人面目,慘呼了一聲:“靠,是郭大頭,快跑”,丟了十幾個銅板下來,劃拉了兩卷麻紙幾隻筆,招呼着兩位王公子做鳥獸散飛奔入夜色中。

“媽的,現在的小屁孩,嘴巴比老子還臭”郭芒怒氣沖沖又遙罵了一句,偷眼看了下江山。江山正低頭盯着櫃檯上的銅板發獃,燈火一閃一閃,跳躍在江山的雙眸中。

半晌,江山才抬起頭,淡淡地笑道:“我要關門了。郭芒,有什麼事,說吧”。

“嘿嘿”郭芒發出一串毫無意義的笑聲。

江山點點頭,一臉明了的表情,彎腰重重拍了一下櫃檯的抽屜,勾住抽屜的把手一陣搖晃,隨着刺耳的吱吖聲響,邊上起毛的木抽屜緩緩被拉了出來。

郭芒內心一陣火熱:銀子,該死又可愛的銀子終於要到手了。

抽屜拉開,沒有銀子,只有銅板。不少,一堆,有十文的大銅板錢,也有一文的小銅板錢。但銅板就是銅板,裹着厭人的銅銹,一點也不可愛。

“算上桌上的二十七八文銅板,大概有兩百文吧,你給我留一半”江山舉起一扇長條門板,準備關門。

對着銅板發了一會呆的郭芒突然一拳“砰”地砸在了櫃檯上,震得櫃面上和抽屜里的銅錢發出一陣歡快的跳動,嚇得江山差點被一門板壓扁在地上。

郭芒的牛脾氣上來了,一把薅住江山的衣領,嘶聲吼道:“狗日的,你打發叫花子呢?”。

“唉,唉,住手,住手,要倒了”被抓住衣領的江山一陣手腳亂揮才穩住了扛起的門板,一使勁掙開了郭芒的大手,喘着粗氣茫然問道:“怎麼了啊郭芒?”。

“少他媽裝蒜”郭芒也瞪眼喘着氣:“李慢慢那兩隻破筆是你賣給他的吧?”。

“是的,那是我祖上傳下來最值錢的兩樣東西之一”江山點點頭,把門板支到地上,滿腦子汗水。

狗日的承認就好,郭芒一指桌上的銅板:“那你這是什麼意思?”。

聽明白的江山臉上怒色一閃,整個臉漲得比剛才還要紅,半天,才舒了一口長氣:“哦,你認為我有錢,卻在裝窮不借給你?”。

“哼”郭芒鼻子一哼,抬眼看遠處。

江山好脾氣的笑了笑,和言解釋道:“我不是那樣的人,你是知道的”。

“哼”郭芒鼻子一哼,低頭看螞蟻。

江山無奈的攤了攤手,溫潤如玉繼續道:“那一對筆賣了一百六十兩銀子,祖傳的另一件寶物‘海天聖硯’賣給學院的高先生換了八十兩,加上我自己存的十來兩銀子,都拿去換了一件東西,一件我夢寐以求的東西”,說到此處,江山的語氣竟帶着無比的欣慰。

郭芒掰着手指頭算了算:“一百六...八十...加十...,我天,二百五十兩銀子!老江,你換了三個婆娘回來啊?”。

江山微微一笑:“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一副輿圖而已”。

“什麼圖來着?”郭芒楞着神。

“輿圖,也就是地圖”江山解釋道。

郭芒聞言瞪直了眼睛,一拳又是砸在櫃檯上,喘着大氣:“二百五十兩銀子?地圖?妙,太他娘的妙了,你和李慢慢真是一個二筆,一個二百五。狗日的你買個地圖是準備選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把自己埋了啊?”。

江山嚇得一縮脖子,怯怯道:“不騙你,是真的,就在我後面的卧居里,不信帶你去看看”。

“哼,老子看過地圖,看過二百五,還他娘真沒看過二百五的地圖”郭芒大手一揮:“林少,來,開個眼。喂,林少”半天沒聽到回應,郭芒轉頭看去,只見林少正斜坐在椅子上,單手托腮,發出輕微的呼嚕聲,已然沉沉睡去。

郭芒走過去一腳踢在椅子腿上,駭地口水濕了袖子的林少差點滾到地上,睡眼惺忪眯着眼看了郭芒半天,懵懂問道:“怎麼了?”。

“帶你看二百五去”郭芒一肚子火氣:真是撞了鬼,這個天外飛仙摔壞了腦子整天吹也就忍了,李慢慢有吹牛前科也忍了,想不到老實巴交的江山也開始一本正經地吹起牛皮來,老子信了你的邪。

“二百五?你不就是?”林少嘟喃了一句。拿袖子擦了擦嘴邊的口水,轉眼看看正在掛門板的江山,遮着嘴低聲問道:“藉著錢了嗎?”。

“哦,對,錢”郭芒一拍腦袋,伸手出去,把抽屜拉了個底朝天,久不見天日的銅板們落在櫃檯上,發出了愉悅的叮噹聲。郭芒大手抹了兩三把,連同易公子剛丟下二三十文一起摞入了口袋中。錢入破囊,七分化成了英雄膽,三分溫熱了壯士腸,咧嘴一嗓,就是眼下的郭芒。

郭芒突然發現,銅板也挺可愛的,尤其落入口袋發出悅耳的嘩啦嘩啦聲時。

江山掛上最後一塊門板,眼巴巴地望着郭芒把桌上抽屜里的銅板掃地乾乾淨淨,又看了看郭芒砂鍋大的拳頭,小聲嘀咕了一下:“不是說好一人一半的嗎?一百文錢都不留給我,好壞的”。

小店門關上,整條街最後一點燈火消失在穹宇之下。只有一個伸手不見黑夜的五指,在街的盡頭晃動了一下,便也消失不見。

江山掌着油燈,掀起了一道藍布門帘,眼神帶着一點獻寶的興奮,將郭芒和林少引入了內室。店鋪連着卧居,一道帘子,隔着夢想和現實。

林少推簾進來,正牆上入眼一副對聯:“陋室不掩青雲志,淺酌無礙猛虎心”。林少暗暗點頭,和“虎撲軒”意境倒是貼合,但相比於“心有猛虎嗅薔薇,念起撲蝶近闌干”,少了一抹俗粉的濃綺,多了一腔中正的清奇。

左設明窗,卧榻橫陳在窗下。藏書四壁,充棟連床。邊角數盆小菊,顏色空明,如沉秋水。

卧榻正對,一道書案潔雅整齊,四寶貝聯珠貫,立在小室中央。江山持了油燈,放下,又點起書案上另一盞油燈,一左一右推開。

兩盞燈火亮起,各自獨當一面,映得蝸居蓬蓽生輝。

林少好奇四望,發現卧榻對面的牆上掛着一層破布,裡面好似遮着一副巨畫。江山站到了牆邊,笑道:“郭芒,真不騙你,你來看吧”。一手掀起破布,破布落下。

江山一襲布衣立在牆邊,牆上一席江山如畫:

厚木為版,雕刻成型。上北下南,娟底彩繪。山川河流、州郡城鎮、滄海神州無一不全,紅線為界,雙黃為路,曲線為波,細若擘肌分理,巧若鬼斧神工。一幅波瀾壯闊的木刻地圖便顯在了郭芒和林少眼前。

“帝禹山河圖!”突見此圖,林少一臉訝然。

“正是”江山神色飛揚,對林少一眼認出山河圖倒也不意外,能沒事乘九皋鶴車玩的人,眼界怎麼會低?只是江山生性寡淡,對林少來歷也不放在心上。

郭芒看傻了眼,湊上去摸着輿圖敲了又敲,一臉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憨聲道:“厲害了我的哥,哪弄的這玩意兒?”。

“天水城鬼市”江山低聲答道,小心看了下窗外。

林少指着山河圖,好奇問道:“江山兄,你知道這幅圖的來歷嗎?”。

“當然”江山悠然點頭:“山河居座下‘率土宮’歷經百年,踏遍神州天地河川,窮盡能人異士之力,又經‘釋木宮’以《喻皓木經》中的精絕木藝潛心雕琢,方繪得此輿圖。除去我天朝之外,神州大地其他幾國亦在其中,橫亘之滄海中諸島多有標記。五百年前,此圖繪製雕琢圓滿,由山河居獻與天朝,據聞當時,帝皇見此圖喜極而泣又仰天大笑數聲。賜輿圖名為‘帝禹山河圖’,‘帝禹’兩字旨在此圖一出,功德可比上古賢帝,‘山河圖’則意在頌揚‘山河居’所立千秋之功,以傳表萬世”。

說到此處,江山小心翼翼地撫摸着山河圖,緩緩續道:“後數百年間,山河圖的繪製方法和製作工藝逐漸傳出於世,雖然省去了最複雜的幾項工藝和一些無關緊要的雕琢,與原圖不可同日而語,但就圖鑑價值而言,復刻版與原圖相去並不遠。幾個月前,我在天水城鬼市淘一些古籍時,驚見此圖,便反覆糾纏地圖主人,才約定以兩月時間為限、二百五十兩銀子價格換取山河圖。回到古城,我變賣所有祖產家當,終於在五天前湊齊了銀子,往去天水城,幾番周折,才將此圖迎回家中,掛於牆上”。

江山一口氣說完,對着郭芒誠懇道:“所以,我真的沒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