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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棚內,面已空。

林少淡淡問道:“這群是什麼人?”。

郭芒淡淡答道:“官吶”。

林少恍然大悟:“哦,官呀”。

一場好戲,曲終人散。郭芒摳了摳鼻子,丟下二十個銅板。和林少出了長棚,翛然晃蕩而行,嘴裡哼唧着浪聲浪氣的小曲:“一嘗嘗酸甜,哭啦,敢問鹿在何方,鹿在嚼蝦....”。林少天生五音不全,相比於長安城樂坊的高山流水、黃鐘大呂,這種扎耳朵的調子倒聽得目眩神迷,幾欲聞歌起舞。

唱着唱着,郭芒忘了曲詞,歌聲戛然而止。“梆梆梆梆”,遠處傳來梆子聲,正好四響,更夫蔫然無力的報更聲接茬傳來:“丑時四更,天寒地凍”。又不是冬天,凍個屁,一點自主創新的意識都沒有。林少心中鄙夷了一番,又彌出恍若隔世之感,咕噥道:“四更了,哎,平天城落山集市的鐵匠老柯應該開始打鐵了,寡姐的洗澡水應該也熱了,老酒鬼又在四處忽悠可憐的孩子們了吧....”。

林少腦海泛舟之際,便到了郭芒居住的小院。柵欄門未關,多餘。這地兒,小偷來了,但凡天良未泯的,都會丟下三五文錢掩面泣聲而逃。

屋頂的窟窿依舊大刺刺地咧着,兩人推門進來的時候,兩隻串門的蝙蝠驚地盤旋而起,繞了兩圈,不樂意地從窟窿里飛了出去。

林少盤坐到床上開始打坐,郭芒靠着牆,卻不貼身,雙腳打開虛蹲,筆挺着上身,眼睛睜地大大地,一動不動。半個時辰過後,林少睜開眼,吐出一口濁氣,神思清爽。

見郭芒依舊保持着死不瞑目的姿勢粘在那兒。林少好奇起身,走到郭芒面前,拿手在他面前晃悠了幾下,郭芒黑煤球一樣的眼珠隨着林少手指轉動。

“幹嘛?”郭芒粗聲哼道。

“你在幹嘛?”林少逸趣反問。

“練功!”郭芒本來就突着眼睛,此時一瞪眼,眼珠子差點落到地上。

林少笑了:“面壁神功嗎?”,郭芒不屑地瞅了一眼林少:“你練過?”,林少擺擺手:“不用練,我五歲的時候就會了”。

郭芒倒沒否認:“我知道,靠壁靜蹲,大多習武之人基礎入門的功課都練過”。

“嘻嘻,那你是留級了還是熱衷大基本功的修鍊?”林少取笑道。

郭芒眼神依舊帶着輕輕的不屑,哼道:“你練的時候應該有一定內力修為了吧?”。

林少點點頭:“嗯,那當然,內功先行,再修形體,事半功倍”。

“說你武功菜,悟性低,還不承認”郭芒一臉懶得搭理對方的神色。

林少拱拱手,“虛心”請教道:“郭宗師指教指教小弟唄”。

郭芒竟然也不客氣,一指身邊,語氣居傲:“不準動用內力,不準封閉六識,陪哥坐一會”,大有挑釁的意味。林少嬉笑着嘟喃一聲:“這有什麼難的?”,一掀白衣,姿勢標準地蹲在了郭芒身旁,還朝着郭芒做了個鬼臉,郭芒也不理他,眼睛直視前方。

半個時辰未到,吱呀一聲,林少靠着牆攤滑到地上,一腦門子汗水,手腳顫抖不止,不可思議地看着郭芒,顫聲道:“媽的,你別跟說你一直沒用內力啊?”。

郭芒淡然站起,斜眼看了一下林少,睥睨道:“早跟你說過,誰持久誰才是真男人,你們這種靠內功修外力的跟嗑藥有什麼區別?都是取法於他徑,才能控制自己的四肢五體,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

林少被罵地一愣一愣,傻眼問道:“你練這個一直不用內力?”。

“你看我像在床上需要嗑藥的人嗎?”郭芒摳摳鼻子:“平常每日蹲一個時辰,吃飽了蹲兩個時辰,吃撐了蹲三個時辰,上個月盛員外過壽誕大宴全城,我吃太狠,蹲了一天”。

林少徹底暈了,心下更是驚異,這種尋常之極的練功方式到了郭芒手裡立馬面目全非、大相徑庭,就像今晚用板凳揮舞“夜戰八方風雨”一樣,總是那麼出人意料,俗到極致,妙到極致。

林少沉吟不語片刻,徐徐問道:“這種練功方式有什麼好處嗎?”。

郭芒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其一,不用內力,僅以肌肉的力量掌控身體,經年累月,對已身纖毫之力可運用自如,只用一分之時絕不多用一絲,就如同這一百文錢,我若去花,可飽半月之腹,你若去花,十天就便餓死了;其二,不封六識,純靠清醒的意識支撐身體,每每瀕臨崩潰又越過極點之時,那種花開見日之感比右手更...不說了,你懂;其三...”

郭芒說到這,屈下兩根手指,只餘一中指對着林少振振有詞道:“打發時間!”。

說完這句話,一個瀟洒地豁虎跳,從林少坐地的身子上躍了過去,直接撲到床上,聞着被子間栗子花般的迷人氣息,呢喃道:“一人一晚,今晚老子睡床”,話落音,呼聲便響了起來。

林少搖搖頭,這傢伙,你以為他糊塗時他出人意料,你以為要一本正經時他開始扯淡。林少走到桌旁坐下,燃了一根蠟燭,抖開青絲包袱,裡面厚厚一摞散紙,紙上墨字密布。林少翻了幾下,從裡面抽出幾張,湊近燭光,托腮看了起來。

少頃,林少揉了揉不經意間皺起的眉頭:“神兵驅屍、竊靈、孽火,上九大枯榮術...”,深深嘆了一口氣,把臉埋入雙手間,透過指縫,一雙眼睛對着燭火發怔:“他們,真的來了”。

東邊的天色漸冉紅了,彎月躲在在灰濛濛的雲彩里,依稀間,被染上了一層血色。飛出去看了一會風景的蝙蝠又撲扇着翅膀繞回了屋中,懸在破窟窿邊角。林少抬頭看時,蝙蝠凄凄的眼睛也正盯着他看,四目相對,蝙蝠竟微微一笑,露出一排冷幽幽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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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夢到啃豬蹄的時候,莫名其妙頭嗑到了地上,醒了。林少有嗜睡的習慣,一天少於六個時辰,渾身難受。一般來說,他不想醒時,你基本上是喊破喉嚨也沒用的。郭芒搖了搖趴在桌上熟睡的林少,差點把他從桌子上搖到桌下,還是沒醒。郭芒認真研究了一下,輕輕地、悄悄地、默默地將雙手握住桌子腿,友好而又迅捷地一抽,呼啦啦,人仰桌翻,林少一腦袋直栽了下去,發出一陣令郭芒心曠神怡的聲響。

古人云:大力出奇蹟。頭一嗑地,奇蹟出現,林少睡醒了,準確來說,是蘇醒了。林少迷糊着眼仰面望去,看到郭芒手裡提着一把砍柴刀,正在空中晃悠,頓時嚇了一跳:吃了你兩頓飯而已,不至於砍人吧?。

郭芒的粗嗓子在耳邊響起:“喂,睡夠沒?陪我到山裡面砍柴去”,以為又開飯了的林少一聽去幹活,有點期盼的眼神瞬時暗淡了下去,無力地揮揮手,沒好氣道:“你看這手,剛傷,都快勾成雞爪瘋了”,說完直接趴在地上,死活不肯再醒過來。

郭芒過去又踹了兩腳,林少真男人就是這麼硬氣,挺屍在地,一聲不吭。郭芒遇到這種人,也是一籌莫展,恨恨丟下一句:“狗日的,你睡那少動彈,節省點體力,晚上少吃點”,提着砍柴刀出了門,把刀丟到獨輪車上,推着車向城西方向行遠而去。

林少嘴裡裹着口水,夢囈道:“安啦,最近好累,一天六七個時辰的睡眠都保證不了,呼....”,又死了過去。

滿地寂靜,一屋清風。九月的陽光,溫柔而不嬌媚,有一種懷舊的味道,任憑搖曳的樹葉將它剪得斑駁,碎成一片片記憶,鋪灑在林少皺起的白衣上,少年嘴角暖起的夢笑,將風兒也看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