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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叉路口,生香學院居中,向左高雅路,向右君子路。林少隨着江山左行,走在高雅路間,鵝卵石顛着腳心,古色古香的木圍欄沿路而設,雅氣撲面而來。

走不遠處,一條曲徑通遠的長廊直接街面,兩人轉入長廊,便看到一極其寬闊的前庭連廊而現,目光越過前庭,一座白色似塔的樓宇在陽光下發出滄桑莊重的光影。

長廊古樸,前庭闊達,樓宇莊嚴。

江山指着眼前的景色道:“這裡便是道德樓,高二十二丈。是為古城最高建築,也是人文四景之一。嘿,其實在我看來,古城只有一廟一巷兩景,不知道為什麼近年來又把生香學院和道德樓加了進去,硬生生湊了四景,我漢唐國人貌似對四這個數頗有情節,什麼都是四大。四大神獸,四大名著、四大發明倒情有可原,四大美人,四大公子,四大奇景之類的着實讓人無語”。

林少笑笑:“你看看自己手指”。江山低頭伸手,惑然不解。林少道:“四個手指方便數,剩下一個大拇指翹起來表示讚美,嘿嘿,國人的智慧,你不懂”

江山哈哈大笑,豎起拇指:“你厲害”

兩人走到前庭廣場,正中一座石橋,橋新,長且寬。橋邊一口枯井,井水濁而近空。橋下一彎水池,八月流火之季剛過,九月商秋,因是年天暖,半池荷花猶在,白蓮亭亭凈植,香遠益清。

江山指着四處一一介紹:“古城文廟有座狀元橋,這座大石橋乃是新仿,建成不過幾年光景。大約新景想壓過舊物吧,這座橋叫下馬橋,意思是狀元來此地也需下馬而行”

林少聽得入神,口道:“哦,哦,大橋,下馬,嗯,好,好”

指着橋邊那口井,江山又道:“此是洗耳井,想入道德樓,先來此地洗耳,以掃俗氣。俗氣洗多了,井水也空了,哈。橋下是白蓮池,又稱碧蓮池。平地看上去並無特殊,荷葉、蓮花涇渭分明,若登樓俯瞰,綠葉與白蓮相接,池中偶有水氣升起,迷霧不分,白色蓮花入眼反成碧玉色,稱為碧蓮池倒更貼切。曾有過往才子吟詩云:步搖碧蓮一池綠,稍負白潔半邊純”。

林少自言自語不解道:“不要碧蓮咋還綠了,少fu白潔是誰,為何半邊純...”。

又遍處觀望,興緻勃勃,揮手道:“此地果然高雅,弄得小弟詩興大起,江山你陪我整上一首?”

江山無奈攤手:“那你先整吧”

林少咳嗽幾聲,眼珠轉轉,一指大石橋又一指井口,朗聲吟道:“大橋雖未久,倉井已成空”

江山本以為林少開玩笑隨口說說,兩句一入耳,稍一思量,竟是標準的五律仄起不入韻式。遂也來了興趣,一指池水,笑道:“白蓮入歸處,碧池落日中”

林少又一指井口:“掃俗需洗耳,釣詩偏好龍”

江山心中暗贊了一聲,起承轉結,這個轉最考究一首詩的格局,也往往是整詩的亮點所在,林少這句“掃俗需洗耳,釣詩偏好龍”一掃前兩句的不咸不淡,意味大為深長。結句若大刀闊斧點破這種意境,則入了俗,若羞羞答答不點破,又有狗尾續貂之嫌。

覃思稍瞬,江山指天、指地,指樓、指人,洒然輕吟:“聖樓仰蒼穹,路滑俯行恭”。天、地、樓、人皆入其中,一語而結。

先前兩人在店內互相取笑時江山曾言出‘世路多艱阻’,此處又以一句‘路滑俯行恭’暗含調侃,妙手一點,前後呼應。

林少不禁撫掌由衷贊曰:“未登道德樓,先識八斗才。這一波我服了”

江山甩甩袖子,搖頭道:“如此高雅之地,吾等一首打油詩簡直有辱斯文”

兩人嬉笑前行,直走到道德樓樓宇台階下。台階之側,放着一個木箱,跟廟裡的功德箱差不多樣式,只是大上許多,木箱旁邊站着一彪形大漢,目光炯炯有神,盯着過往遊人。

見林少和江山欲邁步上樓,忙閃出身子,半攔住兩人,語氣和睦:“兩位公子,且請留步”

林少瞅了對方一眼:“這位兄台,有何指教?”

那大漢面帶微笑,一指木箱,道:“公子您看,我們道德樓最近在籌辦一次慈善之舉,旨在保護漢唐國即將絕種的金指珈滕鷹。兩位公子,游高雅道德樓,獻拳拳赤子愛心,國安民樂,豈不美哉?”

這貌似粗魯的漢子竟然雅緻高量,出口成章,惹得江山淚眼朦朧,連連點頭,從口袋裡掏出二十文錢,虔誠地放進木箱內,銅板落入箱內發出叮咚一響,靈魂彷彿得到了救贖。

林少木然而立,喃喃自語:“可是他媽的珈滕鷹在扶桑國啊...”

瞧着江山認真的樣子,林少不忍卒目,剛才對他的欣賞之情瞬間土崩瓦解,心中暗罵道:畢竟書獃子,真是智商拙計啊...哎。

快快樂樂捐完錢以後的江山精神煥發,抬腳上樓,林少耷拉着腦袋跟在後面。從外面看上去,道德樓滄桑莊嚴不失古樸,雕樑畫棟不缺華美,飛檐斗拱不乏內涵。但進樓一看嘛,四壁刷白,地磚破碎不平,牆角蛛網塵埃,階梯狹窄陰濕,除去四處塗鴉之外,別無他物,難免讓人生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之感。兩人只得拾階而上,登高望遠,恐怕只剩下此種風景了。

時值下午,幾無遊人,樓內倒是安靜。林少登樓片刻,伸頭望外,低處無景,略感乏味,想起那日在李慢慢畫攤上看到的“道德,裱”,不禁好笑,問道:“這道德樓主人是誰啊?”

江山搖搖頭:“我沒見過,聽別人提起樓主時也只稱他‘善人’,據說很低調,到處做善事,但很少拋頭露面,像是一個大隱於市之輩”

林少笑道:“我怎麼覺得你們這小城卧虎藏龍啊,郭芒、李慢慢、葉老鬼、胡大人、善人...每一位都是很有個性啊,不像我往日在長安城所見之人,大多一副面孔的樣子,跟平天城那群牲口倒有異曲同工之妙”

江山贊同道:“是啊,我們古城雖小,卻不乏風流。幾百年前,漢唐國但凡讀書之人,無人不知‘古城派’大名,鳳九先生,潛虛先生,耕南先生,夢谷先生,古城派一宗三祖,接踵耀世,文風凜冽,開壇講學,天下學子蜂擁而至,拜歸門下,時人贊曰:‘一派二百年,三祖四傑,學富五車,內修六尺遺風,外接七方通衢,造化八景其內,仰度九州方圓,鍾靈十步之澤。天下英才誰敵手?且休,天子師禮方鳳九’。方鳳九便是鳳九先生,曾尊為天子之師,亦是古城文派開山之祖。”

說起古城往日風流,江山臉上激動地一片紅暈,手舞足蹈,書生意氣展露無疑。林少躬身聆聽,待得江山說完,調侃道:“雖是如此,但古城畢竟沒出過江湖掌書史,不是嗎?”

江山一愣,點頭道:“嗯,那倒是”

林少一邊繼續登樓一邊又道:“據我所知,江湖掌書史也分為三類,其一修江湖門派之史,譬如山河居座下‘一花解語閣’,歷代閣主均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掌書史,將山河居奇功壯舉羅列筆下,編書纂冊,以受眾人瞻目敬仰;其二修奇技異術之史,此類掌書史對各門各派浩若繁星的武學、兵刃、暗器等爛若披掌,如數家珍。或畫或寫,付諸書間,兼以點評比較。幾百年前異族大儒納蘭飲水便是此中翹首;其三修快意恩仇之史,奇俠異士,若出其中,狂朋怪侶,若出其里。金笑書、古尋歡、溫夢枕等前輩,皆是此類中映沙之玉,也是掌書史中最被人熟知的一類。近年來,不少世家子弟以其得天獨厚的資源,高人一籌的眼界,天馬行空的思維,大修快意恩仇之史,頗受江湖俠少紅顏追捧。就像世家唐門的唐三少和七公子,不愛鮮衣怒馬,橫刀天下,偏偏一頭扎進江湖掌書史的冗筆之中,方始之時,被族中眾人不解、嘆惋、排擠,而眼下,唐門雙史名聲之響,竟已遠超唐家掌門,甚至壓過了傳承千年、江湖中無人不知的唐門暗器‘暴雨梨花針’。嘿,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志。”

江山低頭上行,台階從眼下一步步越過,喃喃自語道:“莫欺少年志,少年志...”,半入中年,浮生若夢,一時竟有點點淚水灑落衣襟。

林少走在前面,似未察覺,慢條斯理問道:“江山,你想當哪一類掌書史?”

江山凝轉心神,暗暗提袖拭去眼角濕潤,勉強笑笑,道:“我向來閑雲野鶴逛了,江湖門派之史過於功利,最為不喜;奇技異術之史乃是天縱奇才、極文至武之輩方能染指,我天賦平凡,最為不適;快意恩仇之史又多流於套路...”。

“流於套路?”林少不解。

江山輕吐一口氣:“嗯,套路。天生俊朗小鮮肉,紅袖添香後宮收。中毒跳崖死不透,遇見強敵臨陣吼。偏遇對手送人頭,打怪升級經驗收。終極反派紅藍厚,光環一開虐成狗。霸氣側漏尋常事,君臨天下傲九州。我身子弱,碼字不擅長,此類最為不宜”。

林少眨巴着眼望着江山,奇道:“那你究竟想寫江湖何種之史?”

江山指着樓外萬里藍天,雲淡風輕道:“平天城、山河居、六大世家,各領風騷數百年,墨相濡、納蘭飲水、令步虛、容隨齋,神州代有人才出。這漢唐盛世,芸芸蒼生,處處江湖,何地不是一部輝煌史書?但我心中的江湖很小,也許就是古城這一錐之地,也許就是一些小人物的喜怒哀樂,也許我會寫寫曾經的古城文派,寫寫鍾靈毓秀的文廟,寫寫桃李天下的生香書院,寫寫郭芒,寫寫葉老鬼,或者也會寫寫你”。

林少嘀咕了一聲,糾正道:“我可不是小人物”。

江山哈哈一笑,揶揄道:“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窮的大人物”。

林少無力地一手捂住臉:“別說了,請允許我做一個悲傷的表情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