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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忠進了門,徐夫人端坐在廳內上首。

“太太。”他立在門檻下俯身。

這樣安靜坐着的她莫名令他有些惶惑,如果不是因為北真傳來的消息一切如常,他定會以為有什麼噩耗傳來。

“你孩子的病好了嗎?”徐夫人問。

他跪地磕起了頭:“承蒙太太恩典,小的着人捎了錢回去,醫治及時,已經快痊癒了。太太的恩德,小的沒齒難忘。”

徐夫人點點頭,望着前方道:“不用磕頭,我幫你也是有原因的。”

何忠抬起頭來:“太太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小的定當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也不必誇這麼樣的海口,你又怎知我不是真的讓你去涉險?”徐夫人幽幽望着地望着前方。

何忠茫然定住,不再言語。

“我想要你去戰場找將軍,然後跟着他上戰場。我知道你武功不錯,我要你,在大戰將完之際趁亂放箭殺了燕棠和蕭珩。

“又或者你用你的方法讓他們再也回不來。我只要這個結果就夠了。”徐夫人收回目光,緩緩落到他身上,“你肯嗎?”

“——太太!”

何忠心頭猛震,幾乎跌坐在地上。“您是開玩笑的吧?王爺是朝廷的大功臣,是他帶着將士們出身入死換來了北地的安寧!

“還有楚王,楚王可是皇子!他也是跟咱們將軍一道出生入死過的,您為什麼要殺他們!”

徐夫人表情未動,只問:“你願意嗎?”

何忠怔怔坐着沒有吭聲。

他覺得徐夫人定是瘋了,燕棠根本沒有得罪過她,跟她甚至都談不上什麼交集,為什麼她要殺他?

蕭珩雖然身為皇子,看上去是跟他們階層不同,但他也從來沒有與他們交惡,他甚至跟營中將士們關係還都處得不錯,有時候看到他還會停下打招呼。

如果他殺了他們,他覺得自己簡直都不配再為人!

但她的目光那麼堅定執着,他如何能當她是開玩笑?

他頭上有汗,涼嗖嗖地順着耳際流下來。

“太太,您是要何忠以命償恩么?”

如果是這樣,那他倒不如把這條命就此還給她。

因為如果他殺了他們倆回到徐家,遲早會露出破綻的。

照皇帝對燕棠和蕭珩的看重,憑他在戰場的功績,暗殺了他,他合家都活不了。

而且,就算他回來了,徐夫人一定也不會留他的吧?

“我不要你的命。”他正橫了心的時刻,徐夫人卻緩緩站了起來,“為什麼讓你在戰場下手,是因為這樣方便你脫身。

“你得手之後,趁亂走了,或者在死屍堆里裝個死就成了。不會有人防備你,也不會有人懷疑你的。

“我這裡有五百兩銀票,你拿着,脫身之後找個地方安頓下來。

“等到過幾年風聲小了,你再悄悄把你的家人接走,去別的地方過活吧。”

一紮銀票擺在桌面上,被她兩指按着推了過來。

何忠眼眶一澀,哽咽着道:“太太就這麼相信小的,不怕小的捲款走人嗎?”

“不怕。”她微微勾唇,“你在徐家十來年了,我並不是第一天認識你。何況如果你真的走了,那我也不會怨誰,只能說這是天意。

“何忠,我並不是威逼你必須殺他們,如果你覺得值得為我這麼做,你自然會去做。

“如果你覺得不值,我也不會有機會怨恨你。”

“不會有機會?”何忠察覺到了點什麼,“太太這話是什麼意思?”

“不要問那麼多。”徐夫人平靜地看着他,“銀票在這裡,你自己決定就好。”

說完她跨門出去,如常般表情平淡地回了房。

何忠聽着腳步聲在身後漸遠,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喉結。

……

徐夫人如常坐在床沿,扭頭看向床頭並排放着的鴛枕。

到了這個時候,她心裡反倒平靜,像是有着萬事皆空的釋然。

為什麼殺燕棠和蕭珩?

她也不想殺人。她知道燕棠那孩子英武,擅戰,是蕭靖培養出來的好苗子。她給他醫過傷,她知道。

他滅了烏剌,又掃平了北真,確實無人能出其右,有時候她甚至覺得,蕭靖是照着段鴻飛來打造出來的這麼一個後生吧?

可是他再優秀,也是朝廷的事,跟她沒有關係。

他是燕奕寧的兒子。

而蕭珩是蕭靖的兒子。

她倒是想殺皇帝和燕奕寧報仇,可是燕奕寧已經死了。殺蕭靖?她不可能會有機會。

段鴻飛和容敏的孩子也死了,那麼就讓蕭靖和燕奕寧他們的兒子來償這筆債,似乎也無不可。

原本她是打算親身前往戰場里行事的,但是他們說蕭靖來了。

蕭靖來了,她想親自做的事就絕對幹不成了。

那戚繚繚也是個人精,難保她不會察覺點什麼出來,最後矛頭對準徐坤。

徐坤認為她不愛他,她並不分辯,因為爭論這個沒有用,十幾二十年的情份,不是他一兩句話就能抹煞得了的。

他認為她不愛他,也許更好,這樣他也容易死心。他有他的堅持,而她有她要去做的事,既然相悖,那就不要勉強。

所以她不能留首尾,不能連累他和陽哥兒。

她只能讓何忠去了。

於亂箭中,無聲殺了他倆。

什麼時候開始動的殺機呢?

並非一開始就想殺的。

她一直在等待。關五娘跟她說沒有線索的時候她才開始灰心。

她也不是生來就一副陰毒心腸,也不是沒有想過放棄過去,跟徐坤好好過日子的。

他質問她從未對他交付真心,對她發火的時候,她也在想,是不是自己太過於沉浸在舊事里了。

他對她來說意味什麼,沒有人比她更清楚。

可是偏偏關五娘又告訴她,容敏被葬進了王陵。

容敏死了。她那個原本應在來年正月出生的外甥還沒來得及出生也已經死了。

如果說找不到她還能留個念想,也許過個十幾二十年,她真的也就看淡了。

但是她得到的這個消息,那好不容易堆築起來的信心又垮塌了。

她受過的苦無所謂,姑姑早就教過她,在生死面前,不應該只拘泥於貞操名節。

但是容敏和段鴻飛於她不一樣,那沒出世的小外甥對她來說也不一樣,他們是她全部的家人。

人,從來沒有擁有過一樣東西,跟得到又失去是不能相比的。

她需要給她這些年的堅持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