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衍是笑着說的。

明顯是開玩笑的口氣，可雲畫愣是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了一些寂寥。

黎主任看了季衍一眼，搖搖頭：“阿衍，委屈你了。”

季衍笑：“委屈什麼？生在季家，能有什麼可委屈的。”

“委屈很多。”黎主任低聲說：“季家四世同堂，從老太爺，到老爺子和雲中，再到你爸爸，到你……季家的氣數太盛，若是雲中沒出事，季家的氣數會更盛。生在這樣的家族中，你註定了做什麼都會被拿來跟先輩們比較……這對你不公平。”

季衍想說什麼，卻被黎主任擺擺手給制止了，“季家光芒太盛，尤其是你二爺爺雲中還在的時候，季家真是太招人妒了，若你跟司擎一樣鋒芒畢露，那季家怕是要成為公敵。”

“家裡一直默許讓你再混幾年，也都是一種韜光養晦的做法。”

“當然不是要把你養廢，只是為了順利度過過渡期。”

“可誰想到，你二爺爺竟然會忽然……犧牲。”

“你二爺爺的犧牲，對季家來說是莫大的損失。損失不可估量！”

“你太爺爺就不說了，他的年紀，還有他的身份，決定了他在這個國家的地位是超然的。”

“你爺爺，現在這個位置已經是極限，他的歲數也決定了他不會再進一步，但還能再撐一屆。”

“你爸，還要繼續在地方上做實事熬資歷。”

“你二爺爺，在部隊如日中天，他的晉陞渠道甚至會比你爸還要快，還要穩！可以說，有你二爺爺在，你爸這邊就不會出什麼問題。就算是你爺爺退下來了，你爸也能穩穩噹噹地走上去。”

“現在帝都的各大家族，也就薄家能接得如此順暢，其他家族，沒一個順暢的。不知道多少人眼紅季家和薄家。”

“可是偏偏，你二爺爺不在了。”

“對於季家來說，這絕對是極大的損失！當然，其他家族則肯定會鬆一口氣，因為你季衍還沒上來，季家的斷層十分嚴重！”

黎主任看着季衍：“阿衍，下一步你應該知道你要怎麼走。家族就是這樣，必須要互相扶持有所犧牲。你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都要走這條路，否則家族就會後繼無力，會散。”

季衍抿着唇，沒有吭聲。

黎主任嘆了口氣：“不需要的時候就讓你韜光養晦，需要的時候就趕鴨子上架……阿衍，知道你委屈。”

季衍卻笑了，笑着搖搖頭：“黎叔叔，我沒什麼好委屈的。正如您說的那樣，這是家族。我享受了家族帶來身份地位上的優越，我就有義務守護家族……畢竟，我爸媽現在再想給我生個哥哥姐姐或者是弟弟妹妹，也來不及了啊。”

看季衍還有興趣開玩笑，雲畫也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季衍立刻看了過來：“哎哎，雲畫妹妹，你這是什麼眼神兒？我真想通了，反正做什麼不是做啊，哥哥我要走上飛黃騰達之路了。”

雲畫有些無語，“你還需要飛黃騰達嗎？”

“怎麼不需要？家族帶來的榮耀，只會在外。我需要……自己掌握決定權。”

季衍的聲音很輕。

雲畫皺眉，有些不解地看着季衍。

她總覺得季衍這個人很矛盾。

一方面是淡薄名利，甚至想要逃離官場，可另一方面，卻又要主動回去，而且決心很堅定，完全沒有逃避的意思。

老實說，她搞不懂。但是毫無疑問，季衍有心事。

最終，季衍果然喝多了。

一個多小時之後，黎主任率先告別離開，姜寰清在照顧季衍，雲畫和薄司擎送黎主任到樓下，送黎主任上車，才又重新返回包間。

季衍真是有些醉了，先把姜寰清送回家之後，雲畫跟着薄司擎一起把季衍送去別墅那邊，季衍自己的屋子就他一個人，沒人照顧，別墅那邊好歹有管家在，有傭人，比較放心一點。

路上，喝醉了的季衍抓着薄司擎說：“拿梅……梅錦書威脅我，我爸他……他也就會這招……哈哈，他從來都……都不滿意我這個兒子，我是懦弱，一事無成，那……那又怎樣！我只是……我只是喜歡她啊……”

雲畫愣住了。

她有些茫然地抬頭看向薄司擎，壓低聲音問：“他在說什麼？”

薄司擎抿着唇，搖頭。

“薄二，你說某一天，我……我要爬到什麼位置，才能……才能喜歡……喜歡她？”季衍看着薄司擎，因為喝酒的緣故，眼睛很紅。

“什麼位置都不行。”薄司擎很直白地說，“因為，從任何角度來說，她都是你的二.奶奶。”

季衍的眼睛瞬間更紅了。

薄司擎卻又狠狠地補了一刀：“最重要的是，她只喜歡你二爺爺。你的一廂情願，對她來說只是困擾。”

“……”季衍不吭聲了，頹然地靠在靠背上。

雲畫則是瞪大了眼睛。

如果……如果她沒理解錯的話，讓季衍變成這樣子的人是，梅錦書！

梅錦書，季雲中的小妻子，比季雲中小17歲，跟季衍同歲。

而季雲中，是季衍親爺爺的弟弟，是季衍的二爺爺。

那麼梅錦書，其實就是季衍的二.奶奶！

雲畫都無語了。

真是好大一盆狗血啊……

季衍和梅錦書還是大學同學……這可真是，命運弄人。

現在季衍的二爺爺季雲中死了，可梅錦書身為季雲中遺孀的身份不會變，她身為季衍二.奶奶的身份也不會變……

無論是從哪方面來說，季家這樣的家族，都是絕對不允許出這種醜聞的！

所以，正如薄司擎說的那樣，不是位置的問題，季衍的位置再高，也越不過倫理這道坎。

或者說，位置越高，就越是會被倫理道德給緊緊地束縛住，不能有任何一點兒的行差踏錯！

“你的努力，只能是讓她安全、踏實地過完下半生。”薄司擎淡淡地道。

季衍捂着臉，片刻之後，他忽然開始找手機：“我的手機呢……我……我手機不見了，我要打個電話……薄二，你手機拿……拿來。”

季衍說著，就直接不客氣地伸手摸到了薄司擎的手機，打開。

喝醉了的季衍，戳按鍵的手是抖的，一不小心，點開了手機桌面上的圖片圖標。

薄司擎之前拍攝的圖片，出現在了手機屏幕上，那是一把精緻的木梳。

“你要打誰的電話？我幫你打。但如果是梅姐的，就算了……”薄司擎伸手想要去拿手機。

可季衍卻呆愣愣地盯着手機上的木梳圖片，瞪大眼睛，緊張地問薄司擎：“這梳子哪兒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