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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九,與江夏只有一江之隔的劉玄德方才姍姍來遲,卻是甫一到達西陵城便有天子遣宦官至此慰勞。而宦官離去,不過又是片刻,劉表麾下主簿蒯良蒯子柔便徑直來訪。

劉表本人前日便到了,但其人既沒有親自過來,也沒有邀請劉備過去,只是遣使者來訪這當然是合情合理的,因為雖然天子沒有承認,可當初公孫珣畢竟給劉備安了個劉荊州的說法,而撤了劉表的荊州牧,兩家名分上確實有些不尷不尬。

當然了,畢竟沒有本質矛盾,劉備之前也只是想吃掉孫氏,只是益州實在是太快了,荊南也實在是太玄乎了,在如此緊迫的局勢下,劉景升忽然就只剩下區區一郡,那自然會有些緊張和防範之意。

但愈是局勢不堪,就愈要團結,所以才有蒯良匆匆至此交流意見。

“子柔兄來的正好。”

雙方見面寒暄完畢,來到廳中坐定,待茶水奉上,劉備便從容向蒯子柔提出了一個小建議。“正想尋足下問一聲,能否請賢昆仲與蔡將軍一起,助我收取南郡軍政”

饒是蒯良世稱智者,也不由目瞪口呆,繼而半晌方言“左將軍莫要開玩笑”

“我何曾在開玩笑”劉備攤手以對。

“我家主上只剩一南郡,如何能憑一言便將南郡軍政盡與左將軍”蒯良愈發覺得荒謬。“若南郡也沒了,那我家主上何去何從”

“就留在西陵陪天子便是”劉備愈發坦然。

蒯子柔怒極反笑,直接起身“左將軍到底何意”

“一片赤誠之意而已。”劉備舉起陶碗,飲了一口茶水後方才面無表情繼續言道。“可否容我問足下幾件事情”

蒯良嗤笑一聲,這才坐下。

“其一荊州,抑或南郡諸位果真欲降否”劉備正色以對。“其二,若不降,是否只能盡量合力,奮力一戰以求安危其三,若欲戰,誰能為帥捨我其誰”

蒯良一聲嘆氣“若非早就知曉此番道理,在下剛剛便已經拂袖而去了只是左將軍,天下哪有如你這般眼看着行在江中的船都快翻了還要搶財貨的這不是趁火打劫是大傢俱在火中”

“子柔兄不必如此,聽我慢慢說其實我想過了,這麼做,對大家都好”劉備不慌不忙。

蒯良連連搖頭。

“如我那位景升兄,如今大局傾覆,他求的是什麼”劉備沒有在意對方,而是繼續問道,且自問自答,順勢便揭曉了答案。“他求得其實只是身家性命因為他昔日同僚呂布的事情就在眼前,因為他接納過呂布,安置過天子,支援過益州,所以心懷憂慮,生怕一朝戰敗或降服,別人能活,他本人卻要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否則以他的性情,早就降了”

蒯良心中微動,卻居然沒有反駁。

“然後是你們這些人。”劉備繼續微笑言道。“你們也想投降,卻又不敢投降,想要作戰,卻又不敢作戰為什麼因為你們荊州,或者說南郡的世族,軟弱不堪,卻偏偏最為北面我那位兄長所厭惡。”

蒯子柔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到底是出言反駁了“左將軍未免危言聳聽,交州能降,我們荊州降不得”

“你們荊州還真降不得。”劉備當即冷笑。“交州那地方,於中樞而言,實在是鞭長莫及,大略上還是只求統一罷了,而士威彥與我兄多年尚書台里的同僚交情,素來有恩無怨,降了也就降了,可你們呢你們的事情自己心裡難道不清楚嗎”

“剛剛說的那些都是我們劉荊州所為。”蒯越勉力解釋。“所以他才會憂慮,至於我們下面的人,份屬敵國,燕公如何會為此些事牽連到下面”

“子柔兄何必欺我無知”劉玄德愈發冷笑。“我且問你,想當年劉景升單騎入襄陽,數十家宗賊被滅,他們的土地、財貨、人口盡數充公了嗎你們襄陽左近世族分了多少又拿出多少來安置北面流民至於說到流民,北面流民無數,那些官宦人家聚眾自保且不提,只說窮苦百姓,又有多少是被官府組織着屯田,多少是被你們這些本地人掠走自肥了呢外人說南郡之地,乃是劉、蔡、蒯三分天下,這是假的嗎”

蒯越終於語塞。

“你們南郡這些人,分明就是世族豪強並行,半州之地,經濟根本全為你們把控、出仕路途也全為你們掌握,而我那兄長說的已經夠清楚了,他辛苦數十年至此,求得便是將你們這些人殺得乾乾淨淨”劉備語氣愈發嚴肅。“而你們這些聰明人,如何不懂這一點所以才會既畏縮又頑固。否則,但凡北面露出一點縫隙來,你們早就將劉表和天子一併賣了,何至於等到現在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去年在鄴下為使時與審正南說過什麼嗎”

蒯良面色慘白,卻居然無法反駁。

“子柔兄”劉備難得挑眉,一聲嘆氣。“現在的局面是,你們南郡那邊實力出眾,但無論君臣卻都是想抵抗又不敢抵抗,想投降又不敢投降因為生怕抵抗會觸怒北面,投降又會徒勞淪為砧上魚肉。可現在若將南郡與我呢我卻是敢奮力一戰的而以我為主,你們只把各家力量交給我調用,自己完全不用出面。那屆時即便敗了,我那位兄長必然極恨我,你們反而說不定能逃過一劫,如此何樂而不為呢”

蒯良沉默許久,卻又忍不住反問“如此,左將軍又有什麼好處呢”

“此事也簡單。”劉備幽幽嘆氣道。“我也是被北面逼到山窮水盡了,這便是唯一生路敗則死矣,可一戰若勝,南郡、豫章、丹陽三郡在手,江夏便也實際上為我所控,四郡之力,足以回身掃蕩荊南四郡,再壓服孫氏、士氏,屆時我坐擁東南半壁,還是能勉力回身相持的。這也是我幕屬魯子敬給我想到的最後一條出路。”

蒯良細細思索,竟然緩緩點頭。

“去吧”劉備也不多言。“將今日言語說於蔡德珪等人,至於景升兄那裡,以他的聰明,自然懂得順水推舟,說不說倒也無妨只是要快,我來之前好不容易才說服了我弟翼德為我出戰,過兩日再於殿前取得名分,春耕一過,或許咱們便能先下手為強了。”

蒯良不敢多留,便躬身告辭。

而蒯子柔既走,劉備卻依舊端坐於廳上,精神奕奕,似乎在等什麼人。而果然,沒過多久,便又有侍從來報,說是清河名士崔琰遞上名剌,求謁左將軍。

劉備只是微微頷首,侍從便自帶崔琰入內了。

“崔先生,多年不見,足下倒是風采依舊。”劉玄德見到崔敏入內,便起身相迎,而聽言語,其人似乎與對方有舊的樣子。

“左將軍。”崔琰微微俯首行禮,卻也從容。“左將軍也是精神如故說起來,昔日河北一別居然已經十三四載了,真是讓人唏噓。”

“是啊,”廳中火爐畔,眼見着侍從換了茶水,身着寬袍的劉玄德便兀自坐下,然後隨意一指,顯得格外放鬆。“先生請坐,既然是故人,咱們就不必多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