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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炎熱不堪,而鄴城周邊的氣氛因為自南面而來的遷移人群變得格外燥熱不堪。

這當然是可以理解的,數萬‘流民’,還有幾千全副武裝的士卒,誰能不怕?從黃巾起義之前,流民就已經算是大漢朝的某種常規災害了,更不用說這一次還摻雜了更確切的軍事隱患。

而這其中,鄴城和緊挨着的武城、九侯城倒也罷了,三座城一大兩小互成犄角之勢,更兼鄴城本身城大人眾,倒也不懼;唯獨一個卡在清漳水與其支流污水之間的污城卻是最緊張的:

沒辦法,污城一來城小;二來城遠;三來魏郡正在易主之時,人心天然不安;四來消息已經確定,大概是審配和關羽也不想多生枝節,所以便選擇了這條離鄴城最遠的道路,南面數萬遷移百姓已經明晃晃的直奔污城而來。

故此,也就難怪污城內外一時人心惶惶了。

不過,好在鄴城那邊倒也沒忘了污城,早在朝歌百姓來到清漳水前兩日,便有一位據說是做過黃門侍郎的荀君親自帶着幾十名甲士,押送着財帛、酒水來到了污城坐鎮。

這位荀君年紀輕輕,不過二十七八的樣子,字喚做文若,看起來也文文弱弱,但做起事來卻井井有條,讓人信服……其人甫一一入城,便當眾喚來城中駐守軍官軍士,先出示了帶有魏郡太守粟舉大印的文書,然後便當眾將帶來的錢帛、酒水按照官階、軍士人數,親手挨個發了下去;到了第二日,他更是親力親為,帶着本城軍士,清理城內城外,一邊將老弱安置於城邑中不說,一邊卻又打開糧庫,以糧食為工錢,招募青壯拆除了城外的雜亂市場,並順勢搭建起了不少簡易卻顯得極為整齊的涼棚,還建起了不少鍋灶,甚至在官道百餘步外挖了幾個大坑;而就在這日晚上,眼見着城內外的人心已經安定,他還派出了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一位親信‘後輩士子’,也就是郭嘉郭奉孝了,渡河去面見對面的主將關羽關雲長。

畢竟,這一日晚間,污城上下已經清楚能看到清漳水南岸的‘流民’營地有多大規模了,這時候派出使者去溝通一下,避免生亂總是好的。

然而等到翌日清晨,隨着南岸的遷移百姓開始趁着清晨涼爽搭建浮橋,籌備渡河事宜,這位荀君卻又做出了另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舉動。

“荀君不是派出了使者嗎?”污城守將是一名曲軍侯,此時正在城門下焦急的勸說著荀彧。“還給他們留下了乘涼的窩棚與燒水的鍋灶,何必還要再親身犯險,出城相迎?不如等使者回來再說。”言至此處,此人不禁低聲懇切起來。“荀君是此城真正做主之人,你若是有閃失,不說在下如何與鄴城交代,便是這小小污城,恐怕也不保!”

“不會的。”荀彧不慌不忙,微笑回復。“咱們二人昨晚曾登城遠遠眺望過對方營地燈火,明顯整齊有致……張軍侯,足下自己說,普通流民,連搭建營地都不能做到,何況是燈火如此整齊呢?所以來者必然不是失控的流民,而確實是有組織的遷移無誤,咱們也沒必要太過驚慌。至於使者,張軍侯不知道,我那那個同鄉,為人任俠放縱,說不定根本就是在對岸玩的開心,懶得回來了。”

這名張姓曲長一時無言。

“至於說如果對方真的心存不利,”荀彧繼續從容言道。“那以對面這位將軍遷移百姓都如此嚴禁的統帥之能,外加三千戰兵,無數輔兵,明日可能還有趙相審正南派來的援兵,咱們如此一座小城,四百戰兵,有我沒我,怕是都沒用的……既如此,倒不如打開城門,光明正大去迎一迎這位關將軍,那以對方傳聞中的性格,恐怕反而不好意思苛責咱們了。”

張曲長幽幽一嘆:“既然荀君看的這麼透徹,在下也無話可說,只能儘力維持城上防務了,還望荀君此行順利……”

荀彧一邊示意隨行甲士打開城門,一邊卻又微笑搖頭:“張軍侯可不能只守城,我自去迎人,還望張軍侯搬出柴薪、召集民夫,幫忙燒水,並在深坑那裡立上男女標誌,以作溷藩{廁所}……不要驚異,請足下想一想,此舉其實是為了咱們自己好,天氣炎熱,如此數萬之眾過境,非只是要防兵禍,更要防疫,他們喝不到生水、得了病、走得慢、弄的到處是污物,對咱們污城上下而言又有什麼好處呢?若非時間來不及,我都想幫忙在北面污水上建個浮橋的。”

張曲長仰頭長嘆:“在下本想說幾句稱讚荀君的好話,卻又沒有學問,也不知該用什麼言語來好,只能說這次足下來污城,真是我們的福分……荀君自去,在下雖然愚鈍,卻也一定儘力而為。”

荀彧不慌不忙,朝着對方緩緩一禮,這才出城上馬,引着二十甲士,向南而行,準備去拜會那位振武將軍。

不過,不知道算是意料之中還是意料之外,臨到河邊,荀彧正逢浮橋搭建完畢,然後無數朝歌百姓拖家帶口、在持械士兵的維持下秩序井然渡河而來,其人報上姓名表明來意,卻許久都沒有得到關雲長的召見……哪怕荀文若肉眼可見,那位身高九尺格外顯眼的關將軍就立在浮橋北岸監督過河,距離他不過百來步而已……反倒是之前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的郭奉孝,此時逸逸然匹馬扶劍而來。

“文若兄昨晚在污城吃得什麼?”郭嘉一邊下馬,一邊隨口問道。

“一條魚,一份炒豬肉,一碗炒青菜,主食是麵條。”荀彧沒有絲毫不耐,當即誠實作答。“與張曲長一起用的餐。”

“巧了。”郭嘉扶着腰中長劍走上前來,輕鬆應道。“我吃的幾乎與你完全相同……”

“與關將軍一起用的餐?”荀彧心中透亮。

“然也。”郭嘉從容道。“魚是他的侍衛從清漳水中抓來的,青菜是路邊採的野菜,倒是豬肉,應該是常備的。”

“關將軍習武之人,肯定要常備肉食。”荀彧忍不住再度瞥了一眼不遠處的關羽,後者九尺的身高實在是太顯眼了,這種人簡直是天生的魁梧將軍。“我在鄴城聽本地人說,陣斬華雄的張飛張益德,之前在衛將軍麾下討伐黃巾時,便與這位關將軍同稱萬人敵……想來並不是虛妄之言。”

“說起這事。”郭奉孝忽然失笑。“我昨日在營中聽說了一事,據說這次關將軍北走乃是奉命而為,而正是因為昔日同僚個個名揚天下,而關將軍卻枯坐數年,最後反而只能棄城而走,所以令到之日,他一度還為此鬧了脾氣,幸虧衛將軍對其人性情早有知曉,派了個會說話的人,這才說動了其人……”

“也是人之常情。”荀彧愈發搖頭。“而且奉孝你要反過來想一想啊,關雲長在朝歌足足呆了六年,也與衛將軍隔開了足足六年,然而相別數載,無名無分,甚至周圍同僚都在建功立業,唯獨其人枯守孤城,卻只是些許面上不滿,而一旦令到,卻依然遵令而為……脾氣歸脾氣,但忠義二字又何嘗不是讓人敬服?正如他堂堂一位將軍,飯食除了必須之外,居然與一個曲長類似,若是真的憫下又何至於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