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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水冰面的開裂使得戰局迅速進入到了最後一個階段,也就是西涼軍的急速崩塌階段。

首先,自然是冰面開裂後導致的殺傷。

沉重的甲胄與身體、尖銳的武器與碎冰、求生慾望強烈的戰馬與士卒,全都在冰冷的渭水中攪拌個不停。這種情況下,不掙扎是等死,可任何基於求生的掙扎卻又只能加速流血與死亡。而與此同時,偏偏後面已經踏上了冰層的人根本無法控制身體,幾乎是被推搡着繼續栽入到了冰窟之中,加入並進一步擴大了這個血肉攪拌機一般的……場景。

一時間,紅色的血液與清澈的河水,烏壓壓的士卒以及閃光的冰面,遠處的夕陽與躁動的戰場,構成了一副讓人驚嚇失聲的畫面。

不要說戰場東面的皇甫嵩被驚住了,便是西邊到達陳倉城後又匆匆趕回來尋韓遂立功的呂布居然也驚愕在當場,立在渭水畔不敢稍動……其實也由不得這二人如此表現,實在是沒辦法,指揮若定的名帥也好、勇冠三軍的勇士也罷,在自然界的力量前都顯得那麼渺小。

換成他呂奉先此時處在冰窟里,難道就能活下來?

換成他皇甫義真是對面的將軍,難道就能控制住局面?

實際上,二人此時全都心生惶恐,然後手足發涼。

漢軍尚且如此,西涼軍就更不用說了,青天白日之下,面對着如此慘象,作為第一批過河之人,僥倖活命的馬騰在渭水南岸回過頭來,居然直接昏死了過去!畢竟,他的大營處在渭水邊上,這一波死在冰上之人幾乎全都是他的兵馬,而且還是心腹精銳那種。而十幾里外,休息了一陣子,又對此有些心理準備的韓遂倒是沒有昏倒,卻是已經目光獃滯……他便是有所預料,也萬萬沒想到掉進冰窟後居然會如此凄慘,如此令人感到驚怖。

然而,更可怕的是,渭水與戰場的交匯區域足足有十幾里長,這使得很多逃亡的西涼兵根本不能及時獲取冰面不穩的情報,也使得之前皇甫嵩、呂布從戰場東西兩側目睹的那一幕在漫長的渭河冰面上不斷重複。

而見到如此可怕的情形在眼前上演,後續的西涼敗兵到底是不敢渡河了,他們開始瘋狂地抓着河床上的枯草,寧死都不願踏上那百餘步寬的冰面。

然後,不是沒有兇悍之輩趁機高呼背水一戰,但一來渭水慘象實在是讓人破膽,二來敗勢難止……更關鍵的一點是,後續不斷有敗兵被漢軍從寬達十五里的戰場上被驅趕到此,而新來的西涼兵經過長時間的廝殺與長途敗逃已經多是疲憊不堪,根本無力再戰。

當然了,他們更不敢越渭水一步。

於是乎,大面積的投降便理所當然的開始出現了。

等到傍晚時分,夕陽尚未來得及完全隱沒於遠處陳倉城下,在漢軍今日氣勢如虹的攻勢之下,也在那條關中母親河的威懾之下,數萬涼州兵便已經在河床上盡數棄械投降,並被漢軍驅趕到河畔統一安置。

換言之,自公孫珣正月初六移營來戰算起,雙方對峙三日後便展開的這場大決戰,不過一整日罷了,便以漢軍全勝、叛軍幾乎全軍覆滅的局面就此結束!

“君侯!”

渭水畔,趁着夕陽,作為最後一名趕到白馬旗下彙報的大將,徐榮遠遠看到公孫珣的儀仗傘蓋便主動下馬。“陳倉城那邊的事情已了,之前呂校尉沖了一陣,城外留守的數千叛軍與萬餘涼州叛軍民夫便曉得要敗,然後逃了半數,我們趕過去又逼降了半數,彼處糧食、財貨並不多,唯獨戰馬、馱馬頗多……此戰,蒙君侯神武英明,我軍着實已成全功!”

話到最後,徐榮方才來到公孫珣身前,卻是躬身下拜,誠心誠意的恭維了一句。

“若非伯進臨陣指揮得當,哪裡有今日大勝?”公孫珣見狀不由大笑數聲,卻又立即肅然起來。“不過今日戰事雖已盡全功,卻還有些別的事情要收尾,你好生領騎兵在外維持秩序,千萬不要出亂子……”

徐榮瞥了眼眾將身側那烏壓壓的俘虜,心下明了,中軍儼然是在討論這些人的處置,而且極有可能會出現必要的刑殺……不過,徐伯進一個邊郡出身的將軍,對此並無什麼多餘想法,也沒有什麼多餘的心理壓力,便立即拱手稱是,轉身調度騎兵控制戰場去了。

公孫珣滿意頷首,又目送徐榮遠去,然後卻乾脆下馬立在河畔,然後繼續了剛才的話題:“剛才諸位未全至,我只是趁機問了問下面的數名軍官,如今的情形是,關中將士多言要殺人立威,而涼州將士卻多言要赦,所以皇甫公以為呢,該如何處置這些俘虜?”

“衛將軍,我意今日殺傷甚多,剩餘數萬降兵若再做嚴厲處置,未免有傷天和。”皇甫嵩也下馬正色對公孫珣言道。“依我看,之前洛陽有兩宮流血的讖言,天子為此不安,甚至於遭受病厄,不如將王國、李相如等首惡押送洛陽明正典刑,也算是繼閱兵後再行一次壓勝之舉。然後我等在此處,只挑一些今日反抗過甚,往日名聲不好的叛軍首領再處置一下……剩下的乾脆就地等候洛陽旨意如何?”

什麼兩宮流血,什麼明正典刑與壓勝,還有什麼等候洛陽旨意,自然都是場面話……眾人聽得其實很清楚,皇甫嵩是主張就地招撫的,甚至於按照他的意見,即便是叛軍中的首領,若是能‘往日名聲好’的話,那也能留下來的。

對此,公孫珣不置可否,反而是轉頭看向了另一名副帥董卓:“董公以為如何?”

董卓微微蹙眉,倒是意外直白:“我也是涼州人,昨日與那麼多叛軍首領相談甚歡也不是作偽,衛將軍讓我說盡數屠了彼輩,我也說不出來。但涼州之亂已近五年,若不能趁此大勝嚴厲處置,怕是彼輩也不會畏德,將來還要再做反覆……所以依我看,不妨將今日身上沾血的叛軍挑出來,盡數屠了,扔進渭水,然後再釋放一些相熟的首領與他們的士卒以作恩德,剩餘之人,則充入軍中。”

所謂身上沾血,便是指今日反抗過甚的人,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嘛……倒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不過,公孫珣依舊不置可否,只是復又看向了京兆尹蓋勛蓋元固,很顯然,他這是要擺出一副廣納諫言的姿態了。

“我意,將逃走的韓遂、馬騰二部親信士卒、軍官挑出來,多多殺一些立威,如李相如、王國等必然要處置的人,其部下反而可以稍微寬和一點。”蓋勛稍一思索,卻是提出了一個很有意思,也是個很有操作性的處置手段。

公孫珣依舊不表態,然後按順序看向了下一位軍中‘大人物’,也就是北軍中候劉表……然而劉表默卻不作聲。

公孫珣啞然失笑,他當然明白此人的意思——以劉景升的關東士人立場,肯定是贊同狠狠殺一批西涼叛軍以立威的,但以他的為人偏偏又說不出屠戮俘虜這樣的話,便乾脆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