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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鬧災。

整個淮南一地,米斗千錢,飢荒遍野。

更要命的是,為了至少在年前瞞住朝廷,當地的地方官造了孽,死了不知多少人。

那些地方上的官到是上摺子請了罪,朝中頗有不少官員以其忠心為借口,勸陛下寬宥。

皇帝登時大怒,他向來體恤官員,很少殺官,這一次卻是動了火氣,流放了一群,死了的也不少。

包拯奉命前去賑災,展昭隨行,臨走之前,方若華去送他,見他一句多餘的也沒問,本來不想提起,不禁嘆了句:“我以為陛下可能會問問鬼神。”

展昭沒說話,包拯卻搖頭道:“陛下不會。”

方若華就笑了,那到是省了她不少事,不只是因為這次災荒,她和父母早就商量過,裝神弄鬼有裝神弄鬼的好處,可一旦裝得像,麻煩就會很多,所以從一開始,她就有意無意地灌輸過一條準則,神仙不理俗事。

陛下果然是聰明人,沒有做出事事問鬼神的事情來,除了太子這一樁。

就是這一樁,還是方若華先說漏了嘴,才鬧得那位心中發癢吧。

“人間的災難,百姓的疾苦,在人看來,是天大的事,可對那些神仙來說,這符合萬事萬物的運轉規律,與潮起潮落,也無多大區別,說句難聽話,便是朝代更替,也與神仙無關,天助自助者的意思,還是要人來自助,在天給一線生機時,才能抓住那一線生機罷了。”

說是神仙不管人間事,但方若華是人間的土地,身在凡塵,還是包拯前腳出京,她後腳就跟着去。

這一去便是一月有餘。

新年的喜慶味還沒有完全消散。

陳方氏撩開車簾,向外看去,烏雲遮住蒼穹,細細密密的雪花隨風飄零。

女使心下擔憂,頻頻向後看去,忍不住低聲道:“娘子,咱們還是回吧。”

雖然有護衛跟隨,表姑娘也着人守着,但娘子何曾離過京城,如今遠赴淮南,又是鬧災的地處,她們想一想心裡就發寒,再想郎君的臭臉,就更害怕。

陳方氏根本沒把話聽在耳朵里,只一心一意想着自家侄女。

侄女大年初一離了京城,只留下一封手書,這些日子,每每有口信傳來,只道都好,可她哪裡放得下心。

早知道這孩子性子野了,也知道她,她如今不比以前,很不必擔憂。

“哎。”

但她看着那孩子從小長大,捧在手心裡還怕摔到,一日見不到,心裡就想念得很,既然那孩子出了京城,她乾脆也就咬咬牙追去看看。

至於陳青,誰管他!

這些年,她給陳青當繼室,也自認為做得不差,反正他愛的是宋氏的美色,一年到頭不來正院,就是自己走一陣,恐怕他也不在意。

再漫長的路,終也有盡頭。

陳方氏幾乎不知道自己這一路是怎麼熬過來的,一道上擔驚受怕,路遇災民無數,一開始她犯了傻,還敢送些吃食,與那些枯瘦如柴的小民,後來被圍攻了一次,要不是護衛們行動果斷,出手夠狠,怕是連命都要丟下,從此就再也不敢了。

好幾次她都害怕地想打道回府,只是因着掉頭回去也不一定安全,又擔心方若華,這才硬挺着繼續前行。

終於到了地方。

陳方氏四處探問,問了不知多少人,始終找不到自家小侄女的行蹤,又不敢盲目亂走,只能把糧食交接給官差,自己在粥棚附近坐下,慢慢按摩腿腳。

坐了起碼有一個多時辰,耳邊忽然聽見熟悉的聲音,登時抬頭看去。

不遠處,方若華一隻手拎着斗笠,一隻手拎着一個老婦人的胳膊,拖着她走過來,走到粥棚附近,交代衙役給她裝兩斤粗糧,又從她手裡接過那一片碎肉。

老婦人抱着糧食嚎啕大哭。

方若華嘆了口氣,也沒說什麼,就打發她走了,蹲下身,就地挖了坑,把那碎肉埋掉。

陳方氏渾身一顫。她當然知道那是什麼肉,必然是人肉的,她在街上也看到了,有人在賣人肉,人肉比糧食賤,居然有很多人買。

腹中沸騰,一陣陣犯噁心,陳方氏紅着眼睛看過去,只見那個女孩兒面上有幾分悲憫之情,神色嚴肅,低聲吩咐了幾句,衙役就應聲去了。

她才沒走幾步,後面卻立時補上一個衙役,兩人又低聲交流起來。

華兒距離自己很近很近,陳方氏看着那孩子的眼睛,卻又覺得她離自己很遠很遠,鼻子一酸,幾乎要落淚,不只是因為她沒有看到自己,而是因為些別的,說不出來的東西。

“我點的人都到齊了?設計圖還有沒有哪裡有問題?模擬試驗做過幾次?”

方若華是當真完全沒有看到她的這位姑母。算是從民國時期養成的習慣,工作時全神貫注,不為任何外物分神。

不得不說,有過在亂世里的經歷,方若華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如果她還是當年那個平平常常的失婚小婦人,也許她無論走到哪裡,都不會有精彩的人生。

“學校馴養員們都在路上,三日內應該能到齊,還有一個人現在就在淮南,通知的人派出去,明天就能趕來,他身邊養的小胖,一口氣能吞吐三十噸土,金花趕水路走,應該更快。”

方若華吐出口氣,靜了半晌,轉頭看着公孫先生,苦笑道:“水利河工,我是外行,但朝廷有的是內行人,若有需要,儘管開口,反正現在都亂成這般,到不如趁此機會徹底整修河道,以絕後患。我們學校的學生們,都會願意幫忙。”

陳方氏張了張嘴,沒有喊她,她這一瞬間,真正有一種侄女已經離她遠去的感覺。

她心愛的女孩兒,嬌生慣養,純真又有些殘忍,只是個長不大,不在意別人的孩子。

她一直以為,覺醒宿慧,只是一種說法,沒有切身的感受,現在才明白,死過一次的小姑娘,覺醒宿慧的小姑娘,已然不是她那個小姑娘了。

“算了,就讓她飛吧。”

陳方氏嘆了口氣,揉搓了把臉,舉目四顧,人人忙碌。

“娘子?”身邊的女使擔憂地看着她,忐忑不安,“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放心,我不添亂……等送來的這批糧食安排好,我就回。”陳方氏再一次回頭看她家的小姑娘,神色驟然間溫柔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