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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老頭越想越焦慮,如果大妹有一個當船妓的弟媳婦,她在許家怎麼立足?還要不要臉面?

恐怕他自己都不明白,他這一瞬間腦子裡都在想什麼。

小小的豆腐坊內一片安靜,方若華忽然抬頭看向門外,就見一輛灰撲撲的馬車在門口停下。

上面下來一男一女兩個人。

方二娃轉頭看了眼,登時色變:“夜姑!”

方老頭猛地起身,嘴唇哆嗦了兩下,深吸了口氣:“金爺……請金爺放心,我們這就搬走,只是請容我把東西收拾收拾。”

夜姑平平靜靜地站在台階下。

與她同來的男人,不超過三十歲,體型略胖,臉上有幾個麻子,長得到是一團和氣。

方若華打量了打量,覺得這人和許家的大老爺許大福像一類人。

方二娃的視線卻已經牢牢地黏在夜姑身上。

夜姑看起來不到二十,嘴唇有點發青,臉瘦而白,看也不看二娃一眼,把手裡捧着的一個匣子,遞給方老頭:“這是他在賭坊輸掉的,還給你們。”

方老頭愣了下,打開一開,裡面放着豆腐坊的地契,房契,還有一把碎銀子和散在盒子底下的銅錢。

“這?”

方二娃臉色驟變,抬頭惡狠狠地瞪着那位金爺。

金爺伸手摸了摸腦袋,笑道:“方小哥可別朝我撒氣,也不用擔心,孫二狗把夜姑賣給我,那是夜姑的福氣,我是正經地打算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娶夜姑當我媳婦。”

方二娃不敢置信地抬頭,驚疑道:“你要嫁這種人?”

夜姑神情雖然憔悴,臉色卻很平靜,淡淡道:“方小哥前程遠大,別再到賭船里胡混……東西送到,我們就先告辭。”

說完,她轉身便走。

方二娃猛地站起身,一把沒拽住夜姑,使勁一跺腳,拉住金爺的衣領,雙眼通紅:“你要怎麼樣才肯放過她?”

金爺也不生氣,瞟了方若華一眼,還有一點謙卑,輕聲笑道:“別惱,千萬別惱,小的也知道方小哥瞧不上我們這些人,可您要明白,小的祖上就是疍戶,爹是疍戶,他娶的我娘,同樣是疍戶。”

“夜姑和我,那才是什麼鍋配什麼蓋,誰也不必嫌棄誰。”

金爺笑眯眯,“方小哥不必擔心,小的是真看上夜姑了,以後肯定疼她,從現在開始,夜姑和她哥和我就是一家子,小的別的能耐沒有,婆娘還是養得起。”

“雖說上了賭船,輸贏看天,可我總不能讓我婆娘還掛心方小哥,咱們都是賤民,小哥也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夜姑由始至終不曾回頭,上了馬車,金爺也抱拳行禮,很快便追着上去。

方二娃一臉茫然,心裡又是委屈,又是難過,他不明白,夜姑為什麼一點反應也沒有。

望着馬車漸行漸遠,他忍不住抓了抓自己的頭髮,凄然道:“當初她嫁給孫二狗時,她答應了,現在她還是答應,她究竟……什麼意思?究竟有沒有想過我?”

方若華嘆了口氣,心裡到是升起諸般想法,只是多說已無用。

眼下這個發展,她的確沒料到。

直播間里的水友們同樣愕然:“……話說,我們本來還準備聯絡幾個數學系的高手過來,幫三妹在那什麼賭船上大殺四方,來一場英雄救美。”

方若華失笑:“那我認為,你們真可以去聯絡聯絡。”

方老頭可謂身心俱疲,都有些站立不住,姐弟兩個忙把他扶去房間休息。

安頓父親躺下,方二娃略有些不知所措,可方若華卻從他的臉上看出幾分輕鬆。

眼下的結果,顯然嘴上再是不承認,其實方二娃心底深處,恐怕還是鬆了口氣。

方若華搖搖頭,就叫上春雨,帶着有點受驚嚇的小瑞哥繼續逛街。

方家發生這麼多事,父子兩個恐怕還有私密話要談,而且,當爹的教訓兒子,若非萬不得已,恐也不樂意當著女兒的面。

更何況還有許家的小瑞哥在,總要給兒子留點面子。

沿着南河走了一小段,方若華無意間一側目,就見夜姑蹲在河邊,身體前傾,整個頭都埋在河水裡,一動不動的。

金二麻子蹲在她身邊,心不在焉地拿手去戳岸邊青苔,眼角的餘光瞥見方若華,到是嚇了一跳。

他也有眼色,拉了夜姑一下,遙遙衝著方若華一拱手,人便退開,一貓腰鑽到船里去。

夜姑輕輕把頭從水裡抬起,露出一雙略紅的雙眼,轉頭看向方若華,笑了笑:“你別怕,我不會嫁你弟弟。”

方若華一步步走過去,也在岸邊坐下,拿出塊帕子給夜姑擦頭髮。

夜姑一愣,輕聲道:“你到是……變了。”

她既然和二娃相識,自然也認得大妹,只是沒怎麼說過話。

可大妹以前看她的目光,永遠是存着那一點蔑視和冷淡,現在卻溫柔多了。

夜姑轉頭看茫茫水面,冷笑:“今天我遇見你前未婚夫他娘,老太太挺好心,對我說,有手有腳的,別管做什麼都能養活自己,不能為了錢隨意輕賤自個兒。”

“她說得真好,如果女人有手有腳就有活做,哪怕讓我去挑糞,我也願意。”

“但南安城裡連挑糞的活,也自有人搶,因為夜香能賣錢,一般人還搶不到。”

“我跟着哥哥打魚,我們拼死拼活打上來的魚,賣的價錢也只夠勉強糊口,但凡家裡有人生病,就過不下去了,只能等死。”

“而且,家裡也不敢存錢,只要有一點余錢,我哥就哪也別想去了,必須在家裡守着,但凡一錯眼,必讓人搶了去。”

夜姑冷笑,低下頭看水裡那張臉。

她長得艷麗,皮膚不白,可是細膩得很,眼角微微上挑,屬於那種一看就不安分的長相。

“我這容貌,放在豪門大戶,那是幸運,可擱在船上,那就是命數。”

夜姑吐出口氣,神色恢復平靜,“我也曾做過美夢,想和你弟弟有個結果,可大妹,你也看到了,你自己說,他是能承擔我命運的男人嗎?”

方若華嘆氣:“恐怕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