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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姑站在岸上,抬頭看去,就見碼頭熱鬧的很,小漁船差不多有上百條,多卻不亂,出出入入。

碼頭旁邊聚集了許多擔著擔子的小販,叫賣胭脂水粉,各色小食,乍一看到像是南安城最繁華的市集。

來來往往的行人們不說紅光滿面,卻還真有幾分精神頭。

方若華站在碼頭上舉目遠眺,遠處能看到幾個大工地,各處都在建設。

如今的船島並沒有她親手塑造出來的模型,那麼光彩奪目,它只是剛剛脫離了荒島的模樣,寥寥幾個建築物灰撲撲的,比左近村子裡的茅草房自是好些,和南安城的風韻卻無法相提並論。

但它卻有一股生機,像是剛剛從荒漠里冒出頭的一點綠芽,尚需要小心呵護,卻是她來到此世間,能認認真真活過一生的根基所在。

“哎喲……啊!”

方若華一行人正準備上馬車,就聽見一聲慘叫,齊齊轉頭看去。

只見一個讀書人打扮的年輕男人,手上鮮血淋漓,正在原地使勁跳腳。

他眼前的地上倒着個小姑娘,正是剛才船上那個小女孩兒。

男人顯然疼得厲害,雙目赤紅,一伸手揪住那女孩兒的頭髮,把人提溜起來,揮手就是兩巴掌,叱罵道:“死丫頭,你還敢咬人,還咬不咬了,你再咬一下試試?”

小女孩滿嘴是血,瑟瑟發抖,卻是咬緊牙關,說什麼也不哭。

哪怕是如今這世道,幼小的孩子也容易引來旁人的同情心。

左右路人都目露不忍,連忙上前阻攔。

這讀書人卻是一轉頭就換了臉色,苦笑道:“各位街坊,不是我要教訓這丫頭,是這孩子性子太野,她是我的女兒,看看這脾氣,一不如意連親爹都咬,再不趕快管教管教,以後可怎麼得了!”

路人一愣,都沒想到竟是這麼回事。

當爹的教導自家的女兒,外人可管不着。

讀書人深吸了口氣,拖着女兒向一艘小船上走去:“走,跟爹回家。”

小姑娘頓時受驚似的拚命掙扎,扭頭哭喊:“姥姥,姥姥,我要姥姥!”

她聲音又尖銳又高昂,嘶啞的厲害,彷彿特別害怕。

夜姑聽得心裡一顫,身體抑制不住地開始抖動,用力拿指甲刺破掌心,疼痛一陣陣傳出來,她感覺才稍微好些。

方若華蹙眉。

只聽嘶喊聲就能聽得出,這孩子是真的恐懼害怕,那種情緒,讓人覺得很不自在。

方若華輕輕上前一步,伸手一敲年輕人的胳膊,小孩子就落了地。

夜姑順手把人抱在懷裡摟住。

那讀書人愣了下,臉上也露出一絲不悅,轉頭怒道:“你們要做什麼?難道還要阻止我們父女團圓不成?”

小姑娘似乎不敢看他,死死地抓住夜姑的胳膊,好似抓住了一根唯一的救命稻草,急聲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要找姥姥,我想姥姥。”

方若華低頭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別急。”

說著她抬頭一挑眉,輕聲道:“這位公子,我不認得你,但是這孩子是我的人,她姥姥在我家當差,我可不能任憑你這麼隨隨便便把人帶走。”

讀書人登時氣急敗壞:“我是他爹!”

“誰能給你作證?”

方若華一笑,“總不能任意一個男人跑到我這島上來認女兒,我就乖乖把女孩子送給人家,如今這拐子可猖獗的很,什麼花招沒有。”

那人一噎,目光在方若華身上逡巡,見她衣着打扮雖不說奢華,但也絕不是周圍這些灰撲撲的老百姓能比,怕是大戶人家出身。

他便收了橫眉怒氣,顯出一點痛心疾首,不看方若華,只低頭沖那小姑娘道:“丫頭,你奶奶想你想得厲害,快跟爹回家去,別在外面丟人現眼。”

這人明明沒有疾言厲色,小姑娘卻抖得更厲害,面色蒼白,一臉驚恐,垂着頭不說話。

那男人想了想,轉頭四顧抱拳,深吸了口氣:“本是家醜不該外揚,可為了我這丫頭,也顧不了那麼多,她娘不檢點,和土匪有了手尾,我實在受不了……”

他說著,淚流滿面。

周圍的路人聽得都蹙眉。

“只能與她娘和離,可是孩子是我的,總不能讓她跟着她那個不乾不淨的……哎,為了孩子好,今天我也得帶她回家去。”

路人們聽他這麼說,登時都不願意再多管閑事,這親爹要帶走親女兒,任誰也管不着。

方若華頓住腳步,夜姑讓小姑娘死死抱住大腿,一時也為難。

那男人卻是一本正經地伸手拽住小姑娘的胳膊,並不與方若華糾纏,只盯着孩子:“且隨爹回家。”

方若華也分辨不清這裡面孰是孰非,但小女孩的恐懼是真的。

就算眼前這個確實是孩子的父親,她也必須先想個辦法把孩子留住,弄清楚一切因果再行處置。

留下孩子,對任何人都沒有損失,但要讓孩子同這人走,萬一出點問題,就無法挽回。

前一段時間,她遇見過再也無法挽回的事,如今做任何決定,都無比小心。

那男人卻趁着夜姑遲疑,一把將孩子拖到自己身邊,牢牢挾制住:“你姓曲,是我曲家的女兒,你娘不要臉,你別你娘學,要不然我只好把你送去給你大伯處置,把你浸了豬籠,洗刷我們曲家身上的污名……”

當著孩子的面指責母親,這話實在難聽。

夜姑登時氣得怒形於色,冷笑連連,回頭看了眼自家六奶奶,正想先不管不顧,強行把孩子掠走再說,就聽不遠處一個很熟悉的聲音想起來:“麴秀才,您這話就說得虧心了不是?”

“什麼叫孩子姓曲?”

“當初你來咱們南安城,餓得只剩下了一把骨頭架子,那話怎麼說,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身邊帶着六十歲的老娘,跪在南河邊上賣身。”

“蔡娘子看你能寫字,就雇了你到她那小酒館給她當賬房,你自己要簽賣身契,人家覺得影響你的前程,都沒肯讓你簽,對你算是仁至義盡了吧?”

“你進了蔡家的酒館,人家也沒苛待你,還幫你養着你那老娘,後來你見了蔡娘子的女兒小依,下了死力氣討好她,還說什麼只要小依嫁你,從此以後再無二色。”

“蔡娘子琢磨着你讀過幾天書,長得也不差,把女兒嫁出去,反不如招贅個女婿好,於是就招了你為婿,小貝生下來也是姓蔡,你哪來的底氣說她姓曲?”

矮矮胖胖的麻子臉,一揚眉,向來和氣的臉上帶出一股子狠厲。

“和離?你被休了是真,怎麼還有臉來討要孩子?”

麴秀才身體一僵,又驚又怒,顯然當初的經歷,在他心上也是一道消不去的疤。

只是轉頭看到那張臉,卻嚇得退了兩步,驚呼:“是你?你又想做什麼?”

金二麻子慢吞吞走過去,一隻手攬住麴秀才的肩膀,迫他鬆開手,壓低聲音輕笑:“我這人最喜歡看熱鬧,也喜歡湊熱鬧,聽說麴秀才最近要討老婆?什麼時候成親來着?下個月是吧,到時候我去喝喜酒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