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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里顧延章伏在床上,只覺得周身冷得厲害,頭顱又脹又痛,突突的跳,腰間那一處傷口更是如同刀割一般,想來是方才季清菱給擦的葯在起作用。

他想爬起來罩個外衫,卻不想眼前冒一陣金星,頭上似乎頂了千斤重,動一動都吃緊,只得重新伏下聚一會力。

顧延章身體一貫十分強健,少有生病的時候,原在良山書院,常有一群同窗染了風寒,個個此起彼伏地擤鼻涕,只有他一個人若無其事地在一邊據案而書,只當沒這回事。

他照顧病人的經驗倒是有——自季清菱身上得來的,自己生病的經歷卻是少之又少。

白日間被那大蟲抓了,一方面着急趕路,一方面那束腰一直封着,他只覺得腰間作疼,頭暈腦脹,原還以為是被那張定崖給氣的,又以為是不小心搏鬥間撞到了,又因接連騎馬,偶爾腰胯之處生疼,也是常事,不想竟然是受了傷。

早曉得如此,就不該此時做這樣一回動作,顧首不顧尾,莽莽撞撞的,似個毛頭小子一般,還把人給嚇跑了。

他腦子裡還想計較一回,可聚了好一會兒力氣,又使了好一陣子腦力,竟不曉得自己方才想了什麼,連要起來拿外衫的事都不太記得起來了。

顧延章頭重腳輕,腰間一會銳疼,一會鈍疼,好似過了一年時間,門口才有了動靜,迷迷糊糊的,他也聽不真切,只以為是季清菱的聲音。

既是季清菱來了,他就想轉個頭同她說話,誰曉得眼前發著暈,連轉動都難——這一時燒竟然來得這樣快!

其實他本趕了大半日的路,又經過一番搏鬥,早已筋疲力盡,被那張定崖一激,全憑一股子毅力頂着,回到客棧,思來想去,一時衝動,便全然不管不顧了。此時話已出口,如同潑出去的水,再收不回來了,是死是活也不由自己決定,反而那一根弦徹底斷掉,再接不起來,是以壓下去的身體反應便全數冒了頭。

他如果當時不自己死命壓着,反而可能還不至於這樣嚴重,可忍了半日,也不歇息,情緒又大起大伏的,就如同拿一桶油去撲火,初時勉強得用,後頭倒成了那火的生力軍,叫它燃得更旺了。

這一邊季清菱已經領着張定崖進了門,她見顧延章動也不動地伏在床上,立時曉得不好,忙上前要看一回,旁邊張定崖卻比她還要快,早躥到床前。

他叫了一聲“顧兄”,見顧延章沒有答話,曉得這是病得懵了,便拿手去摸他額頭,果然燒得厲害。

張定崖倒不是誇口,他從前獨自四處周遊,常有上山入林的時候,野物如狼狗大蟲,簡直是經歷得太多,好幾次還險些命喪狼口。

此一時他上前看了一回,皺着眉道:“傷得雖然不輕,卻也不要緊,顧兄身體底子好,叫人抓兩副祛熱症的葯貼來,把燒壓下去,待他自己醒來,漸漸就能好了。”

這時小二早帶着松香幾個過來了,季清菱忙道:“請店家帶我家中人去一趟醫館,看能不能請個大夫過來。”

小二應了,果然把松香帶了出去。

這一廂張定崖已經在安慰季清菱道:“顧姑娘莫急,顧兄不會有事,這等傷情,與我等習武之人並不算什麼,常有的事,只要他熱度一退下,自己就曉得好了。”

一面說,一面四處打量道:“不知道這裡有沒有烈酒,用烈酒把傷口洗一洗,倒是好得快!”

這窮鄉僻野的,哪裡去尋烈酒,好在當日出發前,柳林氏叫季清菱帶了些,防着途中突然要用,因要長途跋涉,帶得不多,將將只有三五罈子,她連忙吩咐秋月帶人去馬車上拿了。

這一面顧延章伏在床上,只聽得屋中嗡嗡嗡的,似乎有什麼蒼蠅蚊子一直在他耳邊叫,趕也趕不走,偶爾聽到季清菱的聲音,他想要開口說話,卻又沒有力氣,只頭疼欲裂。

他難得一回身體上這樣的痛苦,與往日里習武外傷還不一樣,仿若整個人裡頭被凍成了冰,外頭又被架在火上烤一般,勉力抵禦已經費勁了全身力氣,再無其餘精力來顧及其他。

他好容易待那一陣熱疼暫歇片刻,想使力喊一聲季清菱,不妨突然腰間一陣厲疼,如同刀子刮肉,叫他忍不住額頭冒汗,咬着牙才沒有叫出來。

這邊張定崖已經用烈酒在給顧延章洗傷口,他轉頭對季清菱道:“往日間我在野外無葯,就用這烈酒來洗,洗完傷口,剩下點子酒還能喝一口,若是還是不好,拿火在傷口處燒一燒,自然就疼好了。”

季清菱被他這形容嚇得滿頭冷汗,忙道:“這一處傷不用燒吧?咱們等大夫來了再說……”

張定崖已經笑道:“莫要慌,不會用火燒的,顧兄身體好,退了燒自家就好了,當真不用擔心。”

他一面在料理顧延章的傷口,一面跟季清菱搭着話,言語坦誠,目光坦蕩,只把顧延章的傷情拿來問,十分冷靜自信的模樣。

季清菱站在一旁看着張定崖給顧延章清洗上藥,只覺得那手法又重又粗,幾回想要上前幫忙,憶起自己身份,均是咬着牙把手收了回來。

其實哪怕是親生兄妹,顧延章的傷處十分尷尬,她也是最好交給旁人來打點,只是此時實在着急,她裝傻,屋裡其餘人皆是小童小廝小丫頭片子,也沒有多想,那張定崖更是江湖性子,並不覺得有甚不妥,反而見季清菱這樣擔心哥哥,心中更是喜歡幾分。

張定崖清洗完顧延章的傷處,又拿了季清菱遞過來的葯,挑選了一會,道:“顧姑娘若是信得過我,便用我的傷葯吧。”

他道:“我常在四處行走,難免有受傷的時候,因緣機巧得了兩個方子,照此配了,明傷沒有不見效的,比起普通的要好上許多。”

白日間共歷了一回險,對方為人行事均有慷慨之氣,季清菱對他印象甚好,更曉得他將來會是顧延章的得力副手,天然便多了幾分信任,此時聽他一說,想了想,道:“那便麻煩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