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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庄非常積極。

席間聽說顧延章乃是奉了師命,四處採風行走,重點要尋訪農桑、商賈之事後,他幾乎馬上就反應過來。

岑庄前一陣子一直在贛州,因是昔日同窗來問,便寫了封書信回家,不過命管事的幫着配合一番,尋了些合適的人選,做個引領而已。

李勁落魄多年,去歲來投,他雖然看顧在舊日情面上,幫了一把,其實並不是很看得上,是以前兩個月再次過來“幫薊縣小友”求助的時候,他不過也是隨意打發。

畢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能求到李勁頭上幫忙的,想來也不是什麼有出息的。

直直等到他重新回了會昌縣,聽到得了他的吩咐去幫忙的管事把其人所為大概說了說之後,才真正明白了所謂的“尋訪”究竟是怎麼一個大概。

他彼時已是品出了點味道,才忙地把那老同窗尋來,

如今一桌席不過吃到一半,他就知道了李勁口中的“薊縣小友”,必不是個普通的書生,或許此時是書生,可將來必不止於書生。

雖說商賈位賤,讀書乃上品,可屢試不第的窮書生,同腰纏萬貫的商賈相較,前者要比後者見識高上無數倍。

能被會昌縣數一數二的商賈看重,尋了過來做女婿,岑庄自然不是尋常之輩。

他先是旁敲側擊地問了問顧延章是如何做的尋訪,知道竟是從鄉間到縣城,一處一處跑過來,又一點點將各個行當從頭到尾捋了一遍,就開始起了念頭,正視起這一檔子事情來,想要摻和一腳。

顧延章從未認為自己的行事能瞞得過誰,更沒有敝帚自珍的想法。況且他在贛州這數月所為,泰半都借的是岑庄的關係,投桃報李,自然是見對方一發問,便把常用的法子都交代了。

岑庄簡直耳目一新。

他只覺得自己從前的腦子何其死板。

行商許多年,自然不可能只做一兩個行當,商人逐利,只要有錢的地方,都會想要鑽一鑽,可他岳家在會昌數一數二,放在贛州便不算什麼了,至於到了其餘地方,便是強龍還難壓地頭蛇,更何況是他們這般排不上號的人。

想要新做一行買賣,最怕的就是此處水深。有多少客源,客人對貨又能出多少錢,能持續買多久,供給有多少,裡頭的大戶又有多少,誰占的分量比較重,插手進去,分哪一撥客人,才更容易打開局面——這些在從前,都是想方設法,都難以得到答案的。

為了弄明白新行當中的情況,最快的法子,自然就是找懂行的人來問詢,若是找不到熟人,還有一個法子,便是從老鋪子當中挖人。

大掌柜挖不動,便挖二掌柜,實在不行,多年的老跑堂也是合適的人選。

這是行商慣用的手段,千百年來傳下來,又方便,又快速。

然而挖人有風險,極容易被雷給劈了。

岑庄起初跟着岳丈在贛州城內新賣會昌縣的香菇,就吃過這樣一個大虧。

當時他們翁婿兩挑了挑去,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鋪子,挖了其中一個多年的跑堂過來,誰曉得竟是踢到了鐵板——

那鋪子主家不顯山不露水,誰曉得後頭竟站着贛州城州衙中的一名吏員。

幸而岑庄的老丈人在贛州城還有兩分人脈,早早便得了這個訊,忙送了一份大禮給那吏員並鋪子主家,又將跑堂給遣走了,這才將事情按下。

而眼前這書生的法子卻全然不同!

他雇了人守在各家店子門口,數每日進出的人數,又看他們買了些什麼,買了多少,開銷多少,一一記下來,最後累個總和,再做分類。

這般行徑雖然費的功夫極多,又是個笨辦法,後續還要花上無數力氣來整理,可得的都是第一手信息,準確不說,還半點沒有得罪人的可能性,立時就能把一個鋪子的每日所得給算出來。

經商多年的,誰又沒有幾分計算,到時候估着熬碼頭的時間,再算一算淡旺季,這一門新生意能不能做,又能賺多少,須臾便能有結果。

這是對商戶的。

而對農戶的,顧延章則是全靠着口口相問,以小測大,再切合實際,來推斷實際的植栽情況。

譬如贛橙,為了弄清楚各處的栽種多寡,他靠的不是一處一處丈量問詢,而是另闢蹊徑。

他直接去找了該地賣油紙的店。

聽了這個法子,岑庄差點就要拍案叫絕。

贛橙每到春夏交際都有連綿不絕的大雨,偏此時橙子才開花得了小果,若是被雨連續打了,花、果都要落地,果戶要吃得大虧。

然而卻又不能把整棵樹都攔起來,畢竟枝幹、葉脈都要吃雨水,也要吃太陽。

當地果戶的做法,都是買了油紙,將果子、花簇一個個半包起來,等雨水季過去了,再取下來。

顧延章從油紙鋪子中得到了數月間油紙的售賣數量,再減掉從前月份當中的份量,算一算多出來的數,差不離就是果農買來遮擋花、果的部分了。

再計算一回每棵贛橙樹大概要費上多少油紙,才能將花、果包住,由此加減相除,幾乎就能得出整個縣中種植贛橙的數量。

如果說開闢新的行當,對岑庄來說雖然好,卻並不是那樣重要的話,贛橙則是完全不一樣了,這佔到他家一年所掙的十之六七!

他每年最頭疼的,就是不明白該要收多少橙子。

這對老商頭來說,全是靠着多年的經驗與對收成的預估,才能做到八九不離十——饒是這樣,就算是大行首,也不能保證每年都是賺的。

贛橙的買賣近些年來一直很穩定,賣去的就是那樣一些地方,來收的商人也並沒有多多少,其中自然有提前過來同果戶簽了契紙,等果子成熟了,直接去找果戶付餘數,一手交銅,一手拿貨的,然而更多的,卻是等季節到了,才過來自他們這些商戶手中買去的。

收走的數量通常都在一個差不離的數字上,可贛橙的產出卻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