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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平縣多產香菇,越近冬日,香菇的朵型開得越好看,也越香。此時正當行商往來之際,縣中外地商人尤其多,劉越在集日一時尋不到沒有客滿的客棧,只得找間破廟住了,並不是什麼稀奇事。

可正因他不住客棧,便沒有了人來證明他在吳三失蹤那日是否當真在南平縣中。

更因往來商人甚多,想要在當時集市上找出見到過,又能認出劉越的人,也並不容易。

不過既然他自稱是去收香菇的,總不至於連價錢都說不出來罷?

過了好幾息的功夫,劉越道:“要看品相來定,好品相的三五十貫一擔,品相一般的,十貫一擔也是有的。”

顧延章臉色不變,不置可否,又問道:“你在南平縣哪一處集市詢的價?”

劉越答道:“在福口集市詢的價。”

顧延章問道:“從哪一個門進的?”

劉越對答如流,道:“從有兩棵老槐樹的那個西門進的。”

堂外,一人輕輕拍了拍黃板牙的肩膀,小聲問道:“老朱,你不是南平縣的嗎?你們那福口集市是不是門口有兩棵樹啊?”

黃板牙一回頭,原來是方才在酒樓裡頭的那名遊方郎中,不愧是搖幡走街的,腳這樣快,竟也擠進二門了。

他想到才被對方擠兌,本待要不理,卻見旁邊幾人都看向自己,一時又有些被人關注的飄飄然,話頭也起來了,道:“是有兩棵樹,上百年了!上月回去我還瞧見了……”

他還待要再說,卻聽堂上又開始問起話來。

眾人立時便把臉轉回去,專心聽起審案來。

顧延章已是繼續問道:“你去的時候,見着那兩棵老槐樹了嗎?”

劉越立時脫口答道:“見着了!”

顧延章停了片刻,又問道:“你自述住了一間破廟,那間破廟在於何處,供的什麼神像?”

劉越想也不想,即刻道:“在於南平縣外北邊兩里地處,正供着一個大半丈高的祝融公。”

“你拜了祝融公嗎?”

“小人走南闖北,依着慣例,借神仙的地頭住,定然要拜的,少了這禮數,是要遭譴的。”

“去南平縣收貨,隨身除卻銅秤、全乾的用來做比對的香菇,濕帕子,還有什麼一定要帶的?”

“還有白水,試過香菇,用白水漱過口,才好一一再試口味。”

“你這一行,可有被偷被搶,可有鬥毆滋事,可有遺漏隨身之物?”

“盡皆沒有,十分順利。”

顧延章點了點頭,面色也舒緩了兩分。

聽到這裡,眾人忍不住又回頭看那黃板牙。

黃板牙一副一錘定音的模樣,道:“確是有一座祝融廟……”

他忙地解釋道:“去我家那處收香菇,定要自家帶秤的,省得被人貪了便宜,差得一兩,便要差不少銀錢!也要自帶干菇,好做斤兩比對,免得有人把干香菇上頭灑了水,又容易發霉,且放不久,又要重上三成還多。”

那遊方郎中道:“看來這姓劉的實是被冤枉了。”

起先同黃板牙說話的那名書生便道:“確是冤枉,從前我外出遊學,見着外地厲害官人審案,便是用的這一招,先是急急發問,東也問,西也問,有有用的,也有無用的問話,其實不要緊疑犯答什麼,要緊是看那疑犯的面態、動作、答話的快慢流利與否,來認定這人是否有所欺瞞。”

那書生搖頭晃腦地道:“若當真是沒有去過,或是犯了錯事,回答到許多問題時,難免磕磕巴巴,吞吞吐吐,可你見這姓劉的商人,並無半點為難,問什麼,答什麼,雖是上了公堂有些緊張,卻還是有底氣的樣貌,那日當真是在南平縣無誤了!”

眾人皆是第一回聽得這等審案法子,都有些嘆服,正要感慨一番,卻聽堂中又問起話來。

堂上顧延章卻是過了一會,才問道:“你既是在南平縣的西門進去,又見到那兩棵老槐樹,可見着兩樹之間,有擺着什麼東西?”

劉越怔了一下,似乎是在回憶的樣子,過了一息,才道:“未曾見到什麼東西,許是我去的時候,恰好沒有?”

那書生小聲道:“且看,這便是新通判在詐了!你想,他一個新來的,此番臨時起意,怎的知道哪一時哪一處有什麼擺設——我原也見過有官人這般審,虛張聲勢的,其實並沒有這回事,當日那疑犯便是吃不住這一招,答得吞吞吐吐,後來大刑一上,立時招了。你且看這姓劉的,是不是一看就是在說實話?”

眾人紛紛點頭,深覺有理,正待要附和一通,卻聽堂上形勢為之一轉。

顧延章把驚堂木一敲,冷聲道:“劉越,你既是六日前至的南平縣,又睡的祝融廟,怎的會不知曉南平縣月前遭了山火,早把那祝融廟中的祝融真身請去了西門兩棵老槐樹下供着,祝融廟中空蕩蕩的神台,你是怎的瞧見大半丈高的祝融真身?明晃晃的神像在福口集市西門處兩棵槐樹間擺着,你是怎的才瞧不見?”

劉越臉色頓時變得有些發白。

他一張嘴翕翕合合,正待要說話,卻半日沒有說出來。

顧延章已是又道:“你回贛州城半路便被吳大經率人攔下,身上物什俱已在州中收管,當時你畫押確認過,你此刻再指認一回,可有短少。”

一時早有衙役把劉越當日身上的行囊帶出來,一一擺在地上。

乃是一套冬衣,些許銅板,幾塊散碎銀子,兩方帕子,一個牛皮水囊,一個小袋子,裡頭裝的干香菇。

此時雖不是深冬,可天氣已經開始轉寒,劉越卻是額上、鼻頭上都冒出了涔涔汗水,他看了許久,一開口,聲音竟有些乾澀起來,道:“沒有短少。”

顧延章便道:“既如此,我只問你,你去南平縣收香菇,你隨身帶的銅秤呢?”

堂外眾人紛紛往裡頭探看。

隨身帶的銅秤呢?

地板上那些許東西當中,並沒有銅秤的蹤影。

“你這一路既未有丟失物品,也未有遺漏東西,莫要告訴我,你是自家把那銅秤給丟棄的。”

顧延章此話一出,堂外登時一片笑聲。

此時銅貴,比起銀子,也就遜色一點而已,除非是腦袋出了問題,並不會有人把銅秤扔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