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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清菱面色微凝,忙問道:“若是一直不下雨,誤了農時怎麼辦?”

“不下雨也就罷了,撫州還鬧蝗災。”顧延章皺着眉道,“如果能來一場透雨,蝗蟲也就沒那麼要緊,最怕秧苗插下去,雨又總不下來,禾苗才發,蝗蟲也恰巧孵出來了,蟲子一露頭,正好吃禾苗,種多少都不夠喂的。”

按他接到的邸報來看,不僅撫州鬧蝗災,一路往北,一路旱。整個江南西路、荊湖北路,除卻靠南的幾個州縣,其餘地方,多的有半年沒好好下過一場透雨,少的也有三四個月沒正經有過雨水了。

蝗蟲怕水,只要經過水一泡,蟲卵也就孵不出來了,可若是沒有雨水,春日一到,幼蟲從蝗鞘中鑽了出來,成群結隊,遮天蔽日,吃禾吃稻,吃草吃木。

遭了蝗的地方,當真是什麼都剩不下來。

餓極了,這東西連樹皮都要跟人搶。

更可怕的是,它長着翅膀,還會飛。

從來鬧蝗都不止鬧一個地方,往往是鬧一片,哪裡旱,哪裡有綠,它就往哪裡飛。

左近的幾個大州大縣,除卻贛州產糧豐足,其餘地方,尋常年份能自己餵飽自己就不錯了,若是飛了蝗,還不知道是什麼樣子。

這時候,顧延章就不由得慶幸贛州一到春夏交季,便雨水充沛。與蝗災相比,淹城淹池,實在是算不上什麼壞事了。

“撫州那邊如今……”季清菱想了想,道,“好似是一個姓呂的任知州……”

撫州同贛州一樣,從前一貫清閑無事,當地無論是知州,還是通判,在朝中都沒有太大的存在感,季清菱想了好一會兒,才把那人的姓從腦子裡頭給翻了出來。

顧延章點頭道:“叫呂復簡,嘉佑二年時的狀元,向日沒有什麼名氣。”

季清菱更擔憂了。

嘉佑二年的進士,到得如今,就算中間有兩三回丁憂,也至少做了二三十年的官了。

狀元的起步向來都比尋常進士高,依故事,初任官便是一州通判,一年之後還能面聖述職。

這樣的一手好牌,打了二三十年,居然才知一個撫州。

這知州同那些個重臣退下來養老的知州不同,可是實打實要幹活的!

雖說不能以名氣判斷個人能力,一樣也有大器晚成的說法,可若是一個人做了幾十年官,不但沒有功績,連個名氣都沒有,基本上就不要對他的才能抱有太大的希望了。

往年撫州安穩,父母官就算什麼都不管,也能平平順順的,可這兩年不知道犯了什麼太歲,又旱又澇。這種時候,如果衙門中沒有幾個得力的人主持賑災救民,州中勢必大亂。

“通判是哪一個?”季清菱復又問道。

顧延章的眼中也多了幾分無奈,道:“是陳刻辭。”

季清菱愣了一下,有些試探性地問道:“永安公主的駙馬?”

顧延章點了點頭。

季清菱的臉頓時垮了下來。

又是一個宗室,還是個吃軟飯的宗室。

說起這一位駙馬,饒是已經外任了七八年,此刻去京城裡頭一提他的名字,還能聽滿一耳朵的“事迹”回來。

他去賑災的時候逼亂過災民,去軍中監營的時候逼反過廂軍,去江南東路督糧的時候,負責的那一批綱糧,直接有一半翻了船。

如果不是看在先帝只有永安公主一個妹妹,這一位駙馬,早被擱置不用了。

比起來,還不如呂復簡呢。前者雖然做不好事,可也干不壞事啊。

季清菱皺着眉頭,抿着嘴,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顧延章看着看着,忍不住傾過身,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眉心,柔聲道:“這有什麼好操心的,撫州的事情,我們想再多也沒有用,自然有崇政殿中去籌劃,你與其擔心這個,還不如關心一下我。”

季清菱有些訝然,她仰着頭,拉着顧延章的手,關切地問道:“五哥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嗎?”

顧延章只看着她,反握住她的手,道:“我沒有旁的事,只看着你不高興,整個人都不舒服了。”

他神色鄭重,語氣認真,季清菱本來要嗔一聲,可對着那一雙定定地望着自己的眼睛,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過了半晌,顧延章整了整腿上的袍子,輕聲道:“清菱,過來。”

兩人本就挨得近,季清菱看了他一眼,也不遲疑,起身坐在了他的腿上。

她同顧延章額頭抵額頭,臉對臉的親熱了一會,才把自己窩在那一處堅實又溫暖的臂彎里。

熟悉的懷抱,熟悉的氣息,很快,她全身都放鬆了下來。

兩人歪在一起說話。

顧延章便同她道:“我寫了封摺子去京城,請緩運贛州今歲的糧稅。”

季清菱的眼睛驀地就亮了,片刻之後,又想起來什麼似的,問道:“是以撫州為由頭嗎?會不會被朝中認定貪功?”

各州上運糧稅,是有定時的,贛州沒有災情,往年更是產糧的大州,沒有正當理由,是不可能緩運糧稅的。

更何況如今糧已入庫,如果不及時送走,待到秋糧下來,便沒有地方放了。

顧延章“嗯”了一聲,左手環着季清菱的腰,右手則是輕輕握着她的手,溫聲道:“不單是撫州,我還請留了一部分,預備過一陣子興修贛州水利。”

季清菱原是靠着顧延章的肩膀,聽得他這般說,一時又想到京城的情況,忍不住坐直了身子,露出了一個驚訝的表情。

她一雙睜得大大的,黑是黑,白是白,嘴唇微張,許是最近養得好了,雙頰竟然多了些肉,白里透着淡淡的粉色,看得顧延章不禁低低一笑。

他湊上前去,親了親她的唇,柔聲道:“不怕的,總不至於擔心被人彈劾貪功,就不做事吧?”

只有八個月,自家便要回京述職。

剩下來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雖然只在贛州任了小半年的通判,可對於一州之事,他已是遊刃有餘。

忙活了這樣久去做前面的準備,接下來,便是要到做正事的時候了。

他向來對自己有信心,這信心基於晝夜不舍的努力,與勤勤懇懇的汗水。

這是他初任得官,離開之前,他想要留下一點值得紀念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