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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贛州城約莫十里地,有一處村落,名喚菇皮寨,村民不過幾十人,數十年前整個村子都種菜,後來皆以培栽香菇為生。

自吳三公發明砍花法,大晉的香菇便有兩種栽法,一是春播夏出,二是秋播冬春出。

菇皮寨的香菇慣來用的是後一種栽法,這樣一來,村裡頭的勞力夏日時間便空了出來。往年,這些閑下來的青壯年們,多半不是去贛州城裡尋個兼職,便是去其他種贛橙的村子裡應募,做個短雇。

今歲也是一般。

菇皮寨又有一個別名,喚作張家村,因得村民們皆是一個姓,一個族的。

自古越是同宗同族,越是人少,便越容易齊心。菇皮寨裡頭做事一慣同進同退,原本種菜的時候,就一起種菜,後來村中一人去慶元縣龍岩村學了砍花法回來,教給同村之人,便一起改栽香菇起來。

然而砍花法畢竟不僅菇皮寨一個村子會,隨着香菇價錢居高不下,引得許多外來商人前來採買,也越來越多的人看出了其中有利可圖,紛紛去學了回來,個個砍花栽菇。

香菇想要栽得好,並不容易,砍花法要學起來,也極講究手法天賦,可要栽出來,卻並不難。栽的人越多,香菇的價錢也就越低,菇皮寨剛開始栽香菇的時候,簡直是供不應求,好品相的,能賣到二百貫一擔,便是一般品相的,也能得個七八十貫。

然而這三四年間,香菇價格大跌,已是跌到了好品相的三五十貫一擔,一般品相的十幾二十貫一擔。

香菇是菇皮寨的主要收入來源,一年賣不好,還能安慰自己是行情不好,二年賣不好,心中免不了就要犯嘀咕,等到第三年,村裡頭人人都覺得不對勁起來。

今年已經是香菇價錢低的第四年,價格一如前幾年,並沒有往回漲不說,還又往下降了一二貫。為了補貼家用,村裡的勞力們只得早早去尋活計來補貼家用。

這一日,張五七跌着一張臉走進了村,還沒到家,便見隔壁的張阿富抱着個碗,裡頭裝着稀粥並幾丁酸豆角,蹲在外頭吃晚飯。

張五七有點吃驚,同對方打了個招呼,問道:“你不是在會昌縣裡頭做短雇?怎的今日回來了?”

張阿富三口兩口把粥喝完,將碗撂到了一邊,這才抹着嘴巴,回道:“別提了,北邊撫州來了一堆子的流民,聽說是鬧了蝗災,又旱了大半年了,一窩蜂往江東那邊跑,走到這一處,個個瘦得跟骨頭似的,身上窮得精打光,路過會昌,搶着去做工,也不要工錢,只要吃個飽飯。”

他說到此處,似是喉嚨裡頭有些癢,便停了停,先是咳了兩聲,往地上吐一口痰,又把那痰踩了踩,才繼續道:“原本說得好好的,說要做到過了重陽,如今這還差着好幾個月,那主家就變了卦,招了七八個流民在家裡頭幫着打理橙子樹,哪裡還有我站的地方!”

張阿富說完,唉聲嘆氣了一會,這才回過神來似的,問道:“你不是在贛州城裡頭做事,怎的也回來了?”

他猛地醒過神來,恍然道:“怕不是流民也在城裡頭跟咱們本地人搶飯碗罷?”

張五七搖了搖頭,道:“贛州城裡頭倒是還好,進出都有數,州中管得死緊,聽說能幹得動活的都被叫去挖溝渠了,其餘盡在城外住着——你去瞧瞧,那營地怕不有十來頃,來個三四萬人都能住得下。”

張阿富這便不明白了,問道:“那你不做你的活,跑回來作甚?”

張五七一愣,也問道:“你爹沒同你說?不是舅公讓離得近的都回來?”

張五七口中的舅公,便是菇皮寨裡頭頂有聲望的族老,當年便是他從慶元縣學了砍花法回來,教給了村中諸人,才讓大家能趁勢多賺了點錢米,不至於每日靠着種菜,僅僅圖個溫飽。

張阿富搖了搖頭,正要說話,便見不遠處自家老爹走了過來,一面走,一面衝著自己招呼,口中喊道:“老三,不是讓大丫回來喊你,怎的半日不過去,阿舅在點人頭了!”又看到張五七站在一旁,跟着招呼道,“五七回來了?趕緊的,把東西放了就去曬坪,阿舅有事情要跟大家商量。”

張五七連忙喊了人,又應了一聲,匆匆回家把東西丟下,就跟着張阿富父子一同去了村西晒坪處。

這裡原是村裡頭用來曬稻穀的,如今秋糧未出,往常都是空蕩蕩的,此時卻已經人頭攢動,隔得老遠,張五七便聽到嗡嗡嗡的人聲此起彼伏。

一個鬚髮白黑相夾的老者站在高處,大聲點着人名。

菇皮寨不過二十來戶人家,很快就點齊了,各家都有了能主事的人過來。

張五七便聽得舅公在上頭道:“今天叫你們來,是說個事。”

“香菇這兩年都賣不上價錢,大家也都知道,我就不多說了,指望以後這東西能漲上去,也沒啥可能,我家二郎四處去問過了,如今便是贛縣、岳城,都處處有栽香菇的。”

“若是不想將來打飢荒,咱們便要想着謀點其他出路。”

舅公才說到這,下頭便有人喊道:“舅老爺,除了砍花栽香菇,咱們也不會別的啊!”

舅公比了個手勢,不一會,一個瘦高個的中年人便手中捧着幾叢樹枝走了過來,那樹枝足有大半人高,枝幹的葉子處,還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一時也看不出裡頭有什麼玄機。

張五七認出那是舅公家行二的兒子,人人都喚他二郎。

舅公叫道:“二郎上來說話。”

果然那張二郎便跟着站在了舅公身旁,先同場中各人叔叔嬸嬸阿伯阿舅地打了個招呼,這才道:“大家還記不記得,上回咱們隔壁村賣了兩個山頭給贛州城裡頭的人?”

張阿富捅了捅張五七的背,道:“他二郎不是就在那山頭裡面做短雇嗎?”

張五七想了想,果然憶起有這回事,那買山頭的人據說在贛州城裡有些根基,出得價錢挺高的,還來過村裡找人,說是要養蟲,想請人去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