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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芮早已交代過,一旦收到撫州、吉州災民的消息,哪怕是半夜,都要立刻通報,此時聽得贛州有了信回來,簡直是喜出望外。

他心急如焚,迫不及待地道:“讓他進來!”

儀門官領命而出,卻正遇上兩府重臣入殿,便站在一旁,等着眾人依次而入。

趙芮望着其人立在一旁,垂頭等待的模樣,直想把一旁的窗給踹開,將那儀門官給一腳蹬出去。

等個屁啊!

朕正急着呢!

幸而兩府也就一二十人入殿奏事,趙芮直盯着那儀門官出殿去了,才吊著一顆心,把目光收了回來。

兩府之臣已然在殿中站定。

范堯臣立在右班第二個位置。

挨罵了一早上,他的心情並不好,可更知道天子必然更為惱火,此時不發聲,若是給趙芮心中留下“避事”的印象,那就麻煩了。

范堯臣想了想,只得上前一步,道:“陛下,中書已是下了政令,着江南東西二路轉運使、宣徽使回折,想來不多久,南邊災民之情便能水落石出了。”

他頓了一頓,又道:“潭州、金陵已是備下三十萬石綱糧,一旦有了流民之信,立時便可發糧賑濟,陛下且再稍待幾日。”

又是這幾句話!

趙芮已經聽得不願意再聽了。

屆時江南東路轉運使說流民兩萬,江南西路轉運使說乃是三千,他又該信哪一個?

私心裡,趙芮自然更願意一切都是撫、吉二州州官謊報出來的災情,然而他更知道這幾乎沒有可能。

兩州旱了大半年,又連着鬧了幾回的蝗,這些都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如此情況下,若是沒有個幾萬災民,那才是怪事。

趙芮還未說話,立在一旁的次相黃昭亮已是上前道:“陛下心繫百姓,此乃大晉之福,卻也不必太過焦慮,撫州還罷,吉州民風彪悍,若是當真災情難過,致使餓殍遍野,哪裡還會如此安靜。”

范堯臣聽得牙根一緊,直想要罵人。

好個黃昭亮!

這是宰相該說的嗎?!

這話表面是在請天子寬心,可半點不能往深處想,只要一想,裡頭全在暗示若是吉州將來一旦出了民變,全是他范堯臣的責任!

然而范堯臣卻絲毫不能反駁,還要感謝這“黃相公”,幫他說話解難……

“吉州民風好逞凶斗勇,古來便常有亂民,平日無事還要鬧出事來……”范堯臣從牙縫裡頭蹦出幾句話來。

“可惜如此亂民,又有上萬之巨,竟忽然之間失了音訊,不知其所蹤,不可不令人深思……”黃昭亮不緊不慢地接道。

趙芮坐了幾十年的龍椅,自然不可能聽不出兩個重臣之間的暗中交鋒,然而此時的他卻已經完全沒有心思去理會二人說的話。

崇政殿的殿門處,一個頭戴軟腳襆頭,身穿緋羅袍的宦官邁步走了進來,趙芮遠遠望去,那人好似十分眼熟,又好似有些陌生。

那人才走了進來,似乎是見着裡頭這許多重臣,一時吃了一驚,腳步頓了一下。

趙芮屁股都快坐不穩了,張口催道:“許繼宗,進來稟話!”

許繼宗幾乎是一路顛跑着入了殿,一下跪在了范堯臣身旁,距離趙芮不到十步的地方。

“快說,兩州流民何在?!”

趙芮急急催道。

許繼宗抬起頭,把自己餓了三四日,瘦得兩頰都凹下去的臉給露了出來,特選了一個角度,好叫聖上把自己的臉看得清清楚楚的,口中大聲回道:“啟奏陛下,臣奉詔前往贛州宣詔,查問白蠟蟲一事,見得贛州城外設營地,安撫災民,延至臣離開當地,營中流民已是足有四萬七千六百一十二人之巨!”

他話剛出口,崇政殿中登時變得落針可聞。

數十道目光,唰的一下齊齊聚集在了許繼宗身上,幾乎要把他看出一個洞來。

趙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張開嘴巴,竟是卡了一下,才把聲音撿回來,問道:“你說什麼?”

許繼宗昂起頭,用那又尖又細的嗓子高聲叫道:“好叫陛下知曉,撫州、吉州四萬七千六百一十二名流民,此刻俱是在那贛州城外的營地之中,朝廷飽其食、安其業、暖其身、置其居,使其老有所依,少有所學,流民安居飽食,並無半點飢餒之狀!”

趙芮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傾身追問道:“多少人?!”

“四萬七千六百一十二人!”

“可有憑證?!”

“就在殿外!”

隨着君臣之間一來一往的問話,這一個贛州安撫的流民數目,幾乎被兩府之臣都記在了腦中。

許繼宗臉上漲得通紅,望着天子那彷彿鬆了一口大氣的臉,只覺得心中吊了一路的大石終於落了地。

妥了!

緊趕慢趕,終於趕在了流民實情傳入京中之前回到宮中!

憑着自己這一樁功,憑着今日在聖上、在兩府面前大大露的這一回臉,終於把鄭萊、朱保石等人踩在了腳下!

伺候了趙芮數十年,這一位天子的性子,許繼宗不敢說清清楚楚,也至少能摸到七八分,只要你時時提醒他,你做了多少苦差,他心中便會把你記住。

三五年內,無憂矣!

許繼宗好容易才把心中的得意壓下。

如果說這一趟,他學會了什麼,那邊是贛州城中顧通判那等樸實無華,卻又撼動人心的說話方式。

許繼宗猶記得,當自己聽到對方面上不動聲色,口中卻吐出“四萬一千八百二十六人”這個數字時,內心是何等的驚駭。

這一刻,當他仿着當時顧延章的口氣,將內心熟記了許久的數字報出來時,終於如願地瞧見了天子那滿臉的震驚。

幸而走得早、走得快,也可惜走得太早了!

若是再等上兩日,贛州流民破五萬,實在是極有可能的事情,再等上半個月,便是六七萬人,也不是不能見到。

如果能報出一個十萬流民的大數,恐怕這殿中,人人都會如遭雷劈罷。

許繼宗稟過話,連忙把頭低下,餘光瞄了一眼右邊,正正見到范大參滿臉的不可置信。

他暗暗好笑。

滿朝臣子找了這樣久,居然人在贛州,想來個個都以為自己在做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