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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晚,夜幕猶如一副巨大的黑色紗幕,將山峒整個罩了щww..lā

梁炯站在房屋門口,遠遠望着高低起伏的一座座山巒,便似一隻只蟄伏的黑色巨獸一般,彷彿不知道什麼時候,便要跳出來咬你一口。

晚間的山峒中除卻蟲鳴、蛙叫,並沒有什麼其餘的聲音,如果爬到高處,還能見到各處竹屋當中星星點點的火光,看着是鄉野間尋常的生活,好似是安穩了,可對比起大晉,莫說京畿之地,便是尋常的州城,也當真只能說一句荒涼無比。

吉州乃是上州,雖然遭了蝗旱,可州城卻一直是繁華的,梁炯自離了廣信軍,便一直在吉州住着,眼下看着這毫無人煙的地方,心中實在是堵得慌。

他轉身朝着裡屋走去,還未推開門,便聽到裡頭一陣陣熟悉的讀書聲。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是兒子在背書。..

梁炯不通文墨,自然不知道兒子背的是《禮記》中的大學篇,更不知道這其中探討的是大丈夫修身治國平天下的道理,可卻不妨礙他聽出讀書聲中兒子的向學之意。

他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有走進去。

自家這個兒子,自小聰穎過人,數百字的文章,只要讀上七八遍,便能背得滾瓜爛熟。夫子說過,若是好生讀書,將來說不定能想一想進士。

梁炯本來還打算想想法子把兒子送去州學當中,哪怕自己這槍林箭雨之中靠着血肉攢出來的積蓄,就要全數砸將進去,只要能攻出一個官身來,也算是老梁家改了命。

然而眼下出了這個事情,莫說進士、官身,便是想要再回大晉也不能了。

在這廣源州中,便是做了第一大的洞主,又能如何?

一時之間,梁炯竟是不知當要何去何從。

他站在原地,腦子裡頭彷彿轉過無數道念頭,好似又是發了半日的呆,直到身旁有個親兵叫了他半日,才反應過來。

“軍將。”那親兵又叫了他一聲,把事情說了。

原來是徐茂找他。

梁炯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心中十分不願意,但是還是抬腿走了出去。

徐茂坐在白虎堂中,手裡捧着茶,卻是不敢喝,左半邊臉依舊腫得高高的,見梁炯進來了,把茶盞放在一旁,站起來躬了躬身,便算是行過禮了。

“軍將,下午交趾來說的話,您意下如何?”

梁炯面色有些難看,只道:“此事莫要說了,絕無可能。”

徐茂急聲道:“軍將,如今咱們已是反了,若是同交趾一道,說不定還能讓官軍忌憚幾分,有了他們在後頭撐腰,將來也能在此地住得穩,不然就憑着這三千的人手,又能頂什麼用?倒不如……”

他話只說到一半,已是被梁炯劈聲打斷。

“此事不用再說!”

梁炯的死死瞪了徐茂一眼,皺着眉頭,沉着聲音道:“也不看交趾從前殺了多少廣南人,我麾下儘是廣信軍,十個裡頭有六個都同交趾打過不曉得多少次,同袍死傷無數,而今怎麼能同他們混跡在一處!把人留在此處一夜,已是給了他們面子,今日在堂中,你也瞧見了,老三老四他們都是什麼反應,若是叫下頭人知道了,怕不都要鬧起來!”

徐茂呵呵一笑,道:“軍將這般說話,卻是有些沒意思了,廣南人是大晉人,如今咱們可還是大晉人?既是已經反了,哪裡還有什麼‘大晉’不‘大晉’的,又有什麼‘同袍’不‘同袍’的,哪一處給的好處多,自是站哪一處,莫說官軍要對咱們趕盡殺絕,就是他們不來,咱們在這廣源州中,也要同交趾打好交道了,將來才好立得穩。”

又道:“便是入伙新屋舍,還要同鄰居送個果子,開個席面,一同拉拉關係,咱們如今既開了國,自然也要與旁邊的拉拉關係,早不是以往……”

梁炯聽得惱火,十分不悅地道:“我正要說這開國的事情,咱們自己人還沒商議好,你便讓人出去四處亂傳,是個什麼意思?”

徐茂卻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笑道:“小人哪裡有什麼意思?軍將既是已經造了反,左右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倒不如開了國,給下頭人一個念想。”

他見梁炯面上越發陰沉,竟是半點也不畏懼,反而陰測測地道:“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兵卒而已,投身廣信軍中一年都未曾有,雖說得封了什麼‘丞相’,不過承蒙軍將看得起而已,卻是從並不放在心上的。”

“我也沒讀過什麼書,字也識不得幾個,從前不過四處混跡,討口飯吃,哪裡像軍將,在廣信軍中恁多年,被下頭個個人敬重有加,當爹當娘的供着,只是不曉得等他們知道當日有些人在裁兵的時候,同朝廷裡頭的相公大官們說了什麼,又撈了什麼好處,更是許了什麼話……”

梁炯聽得最後這一句,臉上的表情驀地一變,只盯着徐茂不放。

徐茂笑一笑,道:“他滿似以為自己能得了好處,誰曉得上頭的人卸磨殺驢,銀錢是撈得了,位子卻是沒了……倒是可惜了下頭那些個人,本來能得七八貫的遣散,被那一個人拍着胸脯一說,那七八貫就變成了一兩貫,本來只要裁一半,竟變成了裁七成……”

“徐茂,你這是把屎盆子往旁人頭上扣!”梁炯終於徹底變色,咬牙道。

“屎盆子不屎盆子的,我卻是不曉得,只當日那裁兵的事情,廣信軍中又是誰主持的,更是誰點的名,誰提的銀錢,誰拍着胸脯保證,必不叫下頭人鬧事,還給上頭相公官人們打了包票,必定人人安安分分回鄉。”徐茂嘿嘿一笑,意有所指地看了梁炯一眼,他左半邊臉高高腫起,一笑,便看起來十分猙獰。

“如今下頭兄弟們是不知曉,可我手裡頭卻有當日那人在文書上蓋的手印,若是叫兄弟們得見了,還不知道是什麼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