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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延章是因公辦差,自然住在邕州城中的驛站,他有心問話,擔心見了驛站,對方便要三緘其口,索性先讓松香給了銀錢,借口要回去尋人來搬,讓那小販把柿子、芋頭挪到一旁,去了個無人的空地,同對方閑聊起來。

他先問一回桂州、邕州特產,自雲是北邊來此準備發解試應考的,說將來要帶回鄉。

廣南西路慣來文氣弱,邕州學子有名的更是沒幾個,回回去京城赴考春闈的,十有八九又要灰溜溜跑回來,是以哪怕此處偏遠又有瘴癘,依舊時不時會碰見不怕死的外州學子為了一個進士出身來此應考,佔個便宜。

那小販有眼光去榷場做買賣,自然也不是尋常賣個針頭線腦的見識,一聽顧延章說話,立時就懂了,心中以為這是個在原籍混不過發解試,來邕州蹭名額的,笑着恭維一聲道:“客官這回必定高中!”

再聽得顧延章要從廣南帶土產回鄉,更是忙道:“客官要是想帶當地的東西,我家中倒是有不少,若是得空,不妨來瞧一瞧!桂州的、邕州的、賓州的,我都有貨,若是想要,我還能幫您想法子弄到些從廣源州、交趾的藥材、沉香!另有牛角,比起去邕州城中那些個坊市裡頭買,不曉得要划算多少!”

把自己家中的貨吹得天花亂墜,差點連口水都要噴出來。

顧延章順勢與他搭話,借這由頭問起那小販從前在榷場做買賣的情況,再問了對方住的地方,定下來過兩日就要遣人去其人家中選土產。

他買了這樣多東西,又是個看起來手中有錢的主,小販一心要做他的生意,自然逢得問起話來,無所不答。

幾番來回,顧延章很快知道了自吳益來邕州之後的於州城之內招募壯勇屯兵,於邊境之處演武,再又禁絕互市,罷榷場的“功績”。

那小販見左右無人,說起話來也不怎麼避諱,只道:“客官是外地人,應是不曉得,自從前楊平章打退了交趾,邕州好容易安穩了這些年,其實人人都不想再亂的,若是亂了,生意又怎的好做,田地又怎生種?運氣不好,連命都要搭上。”

“如今吳知州這一來,咱們各處生意做得好好的,偏偏給他把榷場給罷了,不讓互市就算了,聽說還招了勇武,日日在廣源州附近的地方演武示威,我原來在交趾有幾個識得的買賣人,都說交趾皇帝,姓李那一個,前一陣子還想上書朝廷來着,想讓邕州把那榷場重開,偏偏那上書被咱們知州半途都給截了,有人私下傳,那上書直接就燒了,都沒給京城送過去!”

“這不是正正就叫交趾來打嗎?!”

小販蹲在地上,唉聲嘆氣地道:“上個月京城傳來信,楊平章竟是去了,你說沒了楊平章壓着,交趾還怕什麼?說打就打過來了!交趾那一處好幾萬的兵,還有廣源州,聽說因罷了榷場也被交趾挑起來一併跟着打,眼見欽州離邕州也不遠,說不得什麼時候就要打過來,好好的日子不過,你說那‘誤’知州,圖的是個什麼?!”

顧延章自是知道小販的話不能全信,可從對方口中透露出來的信息,卻是有點驚人。

他只當做不信,問道:“沒得這個說法罷?吳知州截了交趾的上表,難道旁人就不會去參他?”

那小販嗤笑一下,道:“客官真是讀書人,你不做官,哪裡曉得做官的那等門門道道,吳知州是京城裡頭來的官,聽說雖是被貶過來,可那地位高得很,滿州衙裡頭的人加起來,都比不過他一個說話有分量,便是桂州城裡頭的知州,咱們廣南西路的經略,也及不上他。”

又道:“況且你要去參又怎的參?交趾當時又沒有打,他只說交趾看着不穩,為了防備招募些兵丁,再把榷場關了,免得對方胡來,難道你還同他打嘴仗?再說了,是他在天子面前有面子,還是你在天子面前有面子,人家官大,以前又做過許多厲害事情,聖上是聽他的還是聽你的?誰耐煩去觸這個霉頭,眼見要被大官記恨的!以後還要不要當官了?!”

再道:“你看,如今交趾當真打過來了,欽州都沒守住,賓州更是別想守,若是來了邕州,要怎的打?楊平章沒了,新來的那個陳節度以前也是個猛將,打過交趾的,我們都識得,可惜得了病,在邕州城裡頭請大夫都請了一二個月了,也沒能爬起來——我們私下都說,交趾人肯定在邕州城裡頭埋了姦細,樣樣都曉得,如果真的打起來,陳節度又出不得力,光靠那一個做文官的知州,還不曉得是個什麼樣子!”

“造孽啊!”小販長長嘆一口氣,果然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顧延章自小販處聽了許多話,回到州衙,尋了吳益到邕州之後發的令一一看了,果然動作極多,樁樁都是在給交趾拱火一般。

兩邊本來就摩擦極多,百年來一慣戰事不斷,吳益這般做法,儼然火上澆油,原先也許還能壓得住幾年,換個人來,說不定就安安穩穩了,偏他這一手,本來沒火也要被燃起火來,何況還有火。..

只是眼下木已成舟,再去想這些也無益,只能等着欽州那邊的消息回來。

雖然援兵只有六千,卻也只能盼着張定崖把欽州、賓州能救得活了。

***

顧延章只是一個隨軍轉運,並無權力插手地方軍政,陳灝倒是總領軍事,可惜眼下卧床,按朝中規矩,接管的人便是吳益。無可奈何之下,他也只得先把邕州城的各項軍備、輜重、糧秣清點過一遍,又去城牆四處轉了許多回,還要回州衙,想辦法說服吳益,讓對方至少先將城外的百姓給挪進來,莫要到時候交賊當真來了,躲閃不及。

他這一處心中懸着事情,在給季清菱的信裡頭也只略帶過了兩筆,隨信又附上了許多廣南特產,吃的用的玩的,自不再提。

廣南同京城相距何止千里,他這一趟書信都送出去了,季清菱那一處接到的上一回家書,才到手沒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