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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聚眾甚多,本來已是生出了踩踏跡象,百姓一力向前,無一個回頭查看的,自然都沒有發現後頭已是來了城中不少兵丁,猶自擠在一起,吵個不停,鬧着要開城門。

原本的城門守兵想來是得了吳益的令,不能擅違,可眼下的場面,明顯已經不是他們這一二十人能控制的了,只能徒勞無功地攔着城門,口中呼喝不停,卻俱是無用。

就在此時,聽得一人隔空叫道:“哪裡冒出來的亂民!休要鬧事!再來鼓噪,小心把你等全數抓起來!”

卻是領兵而來的一名衙門官差。

這人聲音已是不小,只是此處人實在太多,又吵嚷不休,幾乎沒有人有閑功夫去聽他廢話。

顧延章聽他口音,只覺得不是邕州本地人,倒像是閩州左近的味道,便轉頭看向方才過來答話的那一名小卒,問道:“這是誰?”

那小卒在城門守了多年,也練出了幾分眼力,一看官服,二看人,三看馬,剛剛是沒回過神來,此時一緩過氣,眼淚都還沒淌干,向日練就的本事又自動自發地回了來,連忙答道:“是邕州州衙的吳鋪頭!管着這幾條街道的巡鋪!”

想了想,不待顧延章再問,又補了一句,道:“乃是新任,半年前才到得!”

廣南西路也產馬,但是數量極少,此處多為山地,尤其桂州、邕州等地,山丘一聳一聳的,就着灕江行軍的時候,顧延章沒少見到兩岸的青山碧秀。

此處山嶺同其餘地方的大山大丘不同,都是矮山,風景倒是極為秀美,座座山峰不同,山上叢林密布,雲霧繚繞,便是冬日裡頭也不落葉子,也不黃、也不紅,均是一片肥膩的濃綠,襯着碧水,尤為好看。

只是好看倒好看了,山上卻一條大路也沒有,多是當地人腳踩出來的山徑小路,走起來非常不便。

在這樣的條件下,高頭大馬自然不好行走,是以廣南多為矮馬,多是從滇地買來,後來也漸漸自己養一些,也有些氣候。

尤其桂州,歷來就有吃馬肉的習慣,當地特產的一類新鮮米粉,粉質細膩柔軟,其中加入馬肉,干拌起來,添些鹵水、酸筍、酸蘿卜、豆角,再有幾粒炸過的花生米與辣姜、小蔥,米粉白生生的,綴着沉黃、翠綠等等顏色,叫人一見食慾大開,而其中加入馬肉,比起其餘肉類更香,更韌,撇開價錢高,旁的再挑不出什麼毛病。

這類米粉,當地人當做飯來吃,外鄉人雖是路過,也都愛嘗一嘗,很是遍地皆有,消耗極大。

為著這些亂七八糟的緣故,邕州人圖其中的利潤,也常養了馬兒賣去桂州。

只是這些馬匹大多性情溫馴,體型矮小,除了用來馱送東西,平日裡頭也只能騎着走走山路,想要行軍打仗,實在不太堪用。

邕州城內,哪怕是大戶人家,最多也就是騎騎滇馬,只有少數州中達官貴人才能蓄上一兩匹河西、大宛馬,顧延章胯下這一騎,乃是從軍中特意挑出來的大西馬,體格健碩不說,高而壯,皮毛油亮,也神氣十足,被他勒住韁繩,停在當地,十分趾高氣揚的模樣,高高昂着頭,連響鼻都懶得給那小卒打一個。

見了這馬,小卒登時就知道眼前這一位不是尋常官人,回起話來,自然更是小心殷勤。

顧延章坐在馬上,先聽得一個“吳”字,又想起對方口音,已是瞭然於心。

吳益吳知州便是閩州人。

聽說他帶得許多家人、幕僚過來,總歸要安排差事,想來方才說話的那一位,便是其中之一了。

就在兩人這一問一答的功夫,吳鋪頭又叫了幾聲,依舊無人作答,顯然十分惱火,一聲令下,便向後頭兵卒們道:“這些亂民,簡直無法無天!給我上去把頭前的全數拿下!”

他帶了上百人過來,手中皆是持了木槍,槍頭雖非精鑄,卻也是鐵造,磨得又尖又利,上陣應敵也許未必頂用,可用來對付面前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卻是毫無阻礙。

自楊奎平定交趾,邕州已是安穩了許多年,守城的兵卒沒有經過什麼亂事,碰上這近千人,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一群兵卒撲得上前,先還顧忌幾分,等被人擁堵在一處,手忙腳亂的,便再管顧不得,開始把那槍棍一通亂使。

守城兵因為能從進城的百姓處抽些水頭,相對來說,算得上是個肥缺,暗地裡不使幾分力氣,尋常是做不得的,這些兵卒比起成建制的州兵,少經訓練,下手自然更沒有分寸,才圍上去沒多久,便有百姓被打出血來,不僅亂象沒有被制住,反倒越發混亂起來。

此時各色哭聲,嚎叫聲震天,交賊還沒打過來,已是有了幾分戰事慘相。

那吳鋪頭是個文人,也是個生手,哪裡遇到過這等場面,滿似自家這百來號人一上得前去,木槍一亮,百姓就要俯首帖耳,老老實實束手就擒,不想眾人反抗不說,還搞得一地狼藉。

他一個人遠遠地地綴在後頭,坐於馬上,不曉得上前阻攔不說,面上竟是露出了幾分驚慌之態,自顧自地發著愣。

城門乃是州衙所轄,與平叛軍半分關係都沒有,顧延章不方便插手,是以一直與王彌遠等人站在一旁,最多也是把隨從派出去拉點老人、幼兒而已,此時見形勢越發不堪,這鋪頭又孬又蠢,半點搬不上檯面,實是不能忍。

他知道再拖下去,還不曉得要生出什麼事來,於是轉頭對那下頭立着不敢擅動的兵卒令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兵卒心中一喜,連忙道:“小的姓杜,名喚杜二忠,‘一二三四’的二,‘忠義’的忠,乃是邕武路東門的城門兵!”

他雖不知道眼前這官人是不是看中了自己,但是就在面前的機會,卻決不能放棄,是以說得又快又細,把自家名字都拆得開來,生怕對方記錯,還將從前聽那等老秀才幫着解釋的話也搬出來再說了一回。

顧延章卻是沒有想那麼多,他見這人聲音大而響亮,便道:“杜二忠,你且過來。”

一面翻身下馬,對那小卒急急吩咐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