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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官員快步進得門,見李伯簡此時居然尚在吃飯,猶豫了一下,還是稟道:“下官已是撥了二百神臂弓去得南門,油料也加了八百斤,另有木料兩百,民伕硬湊了五十。”

他說著說著,特意把聲音壓低了,又道:“通判,眼下庫中神臂弓只剩不到七百張,民伕早是不夠用了,只能暫借了幫着運送箭矢的勞力過去,因缺了這五十人,其餘城門再少箭矢弓弩,運送時怕是又要慢上兩分……一旦北門、西門、東門知道了,復又來要,拿南門今次得的做由頭,又當如何是好?”

李伯簡這一廂千頭萬緒的事情堆在案頭,又因兩天兩夜沒有睡,腦子早已轉不動,聽得對面人這般說,過了好一會兒,才弄懂了其中的意思。

他一直都知道城中兵力、人手均是不足,箭矢、弓弩等軍械也十分緊張,可居然緊張到少了五十人,便運轉不過來的程度,實在是叫他始料未及。

那官員又繼續問道:“桐油料已是用得七七八八,而今正在滿城收菜油,只是統共也攏不了多少……方才下官過得來,已是見門口好幾位軍校在鬧着要新兵民伕,衙門中實在是找不到人手了……”

李伯簡聽得頭都大了。

他放下手中的碗筷,揉着太陽穴,想了好一會,張口想要說話,這才發現壓根不記得自己剛剛想了什麼,抑或是自己剛剛其實什麼都沒想,此時腦子當中竟是一片空白。

對面的官員猶在看着他,等他吩咐。

李伯簡張了張口,險險想起顧延章同自己交接時說過的征新兵,派勞力之事,問道:“前兩日不是才豎了招兵旗?顧勾院與我說,若是一應順利,此回當能徵得八百。”

那官員道:“確實征了有八百餘人,只是皆已派到四處城門……處處都缺人手,莫說八百,便是八千都不抵用的。”

李伯簡此時哪裡還有心吃飯,只站起身來,回到案前,翻出了下頭人報上來的公文,草草過了一遍,越發覺得焦頭爛額。

城中從民伕兵丁,到軍械糧秣,乃至巡城守衛,所有安排,前兩日都是在顧延章手上管着,只是交趾這一回攻城,實在是時間太久,太過慘烈,一則靠着不知道從哪一處尋來的雲梯車與攻濠洞子,又趁着連日雨水,神臂弓被濕氣浸得力軟的時候,已是攻到城下。

那些廣源州的蠻將,個個都像不要命一般。

東門守城的乃是平叛軍中副將周雲並邕州城中的一名指揮,前次交趾攻城時,足用了近萬兵丁攻打東門,已是有人衝上城牆,硬生生又被砍了下去,全靠着木料、石塊亂砸,又用桐油、菜油火攻,才堪堪逼退。

這一場大戰,守城兵士死傷慘重,副將周雲身負重傷,只剩一名斷了手的指揮在守城,其餘幾個城門也各有死傷,莫說騰出餘力來相助,便是能守住自己那一處,已是謝天謝地。

東門無將,曆數城中能上的軍官均已在城牆之上,點來點去,能鎮得住場面的,不過寥寥數人而已。

尋不到合適的守城將領,顧延章只得把手中事務移交出去,自己上了東門城牆。

李伯簡是邕州通判,自然不可能去守城,相比起來,他便是站在城牆上頭,也起不到什麼大用,還不如在州衙當中打理政務,便很乾脆地將顧延章手頭的活給接了過來。

初時兩天還未察覺有什麼不對,可越到後頭,他越發應對不過來。

同樣的手下,同樣多的繁重差事,同樣的做事流程,可不知道為什麼,那些民伕、兵丁、官吏在顧延章手下時,便能按時按量將事情全數做完做好,可到得他的手上,卻是不斷出現各種毛病,不是晚了時辰,便是少了數目,不是錯了城門,就是亂了物什。

他原以為這是下頭人看碟下菜,吃軟怕硬,欺負自己能力弱,便特意召了幾個官員過來,誠懇地談得一回,自雲當此生死存亡之際,若是再不同心協力,一併抗敵,眾人皆是朝廷命官,一旦城破,若是單單自己死國也就罷了,可家中父母妻兒,卻是不知道什麼結果。

然而眾官聽了,卻是叫苦不迭,個個說自己已是竭盡全力。

李伯簡只得單獨抽了時間出來,與眾人重新理了流程。

理來理去,他才終於發現了其中的問題所在。

邕州城中涉及守城的所有後勤供給,全數是顧延章手把手帶起來的,如今換了他來領事,自然只是抓個頭,事情交給下邊人去管理。

李伯簡沒有更改顧延章當初設下的任何章法、流程,下頭的官吏也好,兵卒也罷,乃至民伕,都是照着從前的做法行事,可李伯簡卻不是顧延章。

城中後勤之事,一環扣着一環,諸如顧延章將城中劃為數個坊區,每個坊區當中抽出若干婦人,輪為幾個輪次,按一日兩頓,負責為城門守軍做飯,誰人劈柴,誰人燒火,誰人汲水,乃至誰人負責裝飯,都各有分派。

顧延章安排差事向來是細緻到了極點,每日做單人的飯食需要耗費柴禾多少,糧米多少,水多少,全數都有定例,諸人只要按着城門處報過來的人數,照着從前的定例,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做完即可,不用動腦,也不需要管任何閑事。

與此同時,顧延章又從坊區當中抽出若干男丁,一樣分為幾個輪次,眾人行事一樣不用動腦,全聽上頭分派。

譬如某隊寅時需從銀獅巷取箭矢若干,弓弩若干,送往東門,此隊人馬送完軍械,會與守城將領重新確認一回午飯人數,再將受傷的守城兵卒帶上送回衙門,回時還會得到安排,要在某處街巷再取用飯食,送與北門守軍將士。

一隊人馬雖然一日只值勤四個時辰,可往往行同一趟路,會辦好幾件差事,一方面省時,一方面也節省人力。

這些分派,靠的不是別的,而是顧延章本人對城中事務的熟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