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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真娘向來知道自家父親性子執拗,行事常常不近人情,正因這一點,從前老家的族人、親友沒少漸漸由此同他生分的。

聽得丈夫這般說,甚至進一步確認都不用,范真娘就在心中把責任給蓋在了父親頭上,只是為人子女,到底不便言說長輩不是,她一面安慰丈夫,一面暗暗記下此事,打算等楊義府去尋過父親,若是兩人依舊和解不開,自家便要親自出馬,想辦法勸一勸那個犟爹。

兩人坐着說了半日話,楊義府便牽着范真娘的手,感動道:“真娘,有你這般賢妻,當真是我之幸事!”

說著又伸手去摸了摸范真娘已經挺得高高的肚子,道:“等到咱們兒子生得出來,不妨去請岳父賜名罷。”

范真娘月份大了,行動早已十分不便,坐着說了這許久話,其實並不舒服,早想去榻上躺一躺,只是自數月前開始,她便與丈夫分了房,其實也十分想與其親近,此時見得楊義府挨得過來,頓時改了主意,不願再動,口中笑道:“不必待得生出來,夫君下回去書房找爹爹,便可將此事同他說了,早早把名字取了。”

夫妻二人在此藉著兒子的話題,又說了好一會話。

楊義府體貼入微,字字句句都把妻子放在極重要的位子,聽得范真娘心中極是高興,一時卻又有些內疚。

她看着丈夫極英俊的一張臉,忍不住道:“夫君,當真是委屈你了。”

又道:“你我二人分房這樣久……若是……你有沒有其餘念頭?”

先不論當初娶這一位還是大參女兒的女子入門時,他早在范氏夫婦面前承諾過,今生今世,定是忠貞不二,絕無妾室、通房一說,再一說,便是當日沒有做這個承諾,楊義府這大半年都撐過來了,他如此精於算計的人,又怎的會在最後幾個月功虧一簣?

更何況他早得了胡月娘,今日才在那女子身上行過事,早已身心舒暢,五肢通達,眼下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哪裡肯、又哪裡有能耐在此翻船,便立時正色道:“夫人切莫再說這事,我心中只你一人,並不是那等好色無恥之徒——你如此狐疑,將我為人置於何地!”

范真娘又是慚愧,又是歡喜,忙道:“是我的不是,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連忙認真道歉認錯。

楊義府這才擺着架子原諒了她這一回。

兩人說了這樣久,外頭天色早已黑了,范真娘腹中有了胎兒,十分渴睡,早打了許多個哈欠,楊義府見狀,便扶着她進得內室,一面叫下頭人進來給妻子擦身,一面就要去書房尋范堯臣。

他才把人放到床上,半側着身坐在床榻上,正要與范真娘說幾句好聽的話,不想此時天氣太熱,那衣襟貼着頸子略有些歪,卻是露出肩頸處的一道紅痕來。

范真娘本來已是昏昏欲睡,無意間見得那一道痕子,心中卻是咯噔一聲,立時嚇得醒了,忽的抓住楊義府的手,一面去揭他的衣襟,一面問道:“夫君,你這一處怎的了?”

楊義府頓時毛骨悚然,只一瞬間,背後便滲出了一層冷汗,胸膛那一顆賊心更是砰砰作響,耳朵裡頭轟隆隆一片。

——他背上有什麼?

白日同那一個滾了半天,還能有什麼!

大意了!

他心中後悔不迭。

早知如此,便該更小心才是!

已是十分注意了,偏偏太久沒能鬆快鬆快,一時在那極要緊的時候鬆了警惕,竟是給那女子在他後背抓了幾道。

他腦海里頓時閃過胡月娘那十根手指上頭才長了個尖尖,塗成淡淡粉色豆蔻的指甲,忍不住身上一個激靈。

幸而不是咬痕,還能想法子!

他腦子裡頭飛快地轉着,嘴巴卻是比腦袋快,下意地識脫口回問道:“哪一處?是不是有蚊蟲的咬痕?”口氣中是三分的煩意,又帶着三分的磊落,其餘全是不放在心上的從容。

說著,他十分自覺地把肩頭上的半邊衣襟往下拉了拉,半轉過身把皮肉給妻子看,復又問道:“咬得厲不厲害?”

再皺着眉頭道:“衙署裡頭年久失修,鬧了好幾回了,四處都是蜘蛛、蚊蟲,眼下又是端午,五毒之物遍地爬,日間我就覺得有東西翻得進衣裳裡頭,只覺得癢,便伸了手去抓撓,你且幫我瞧瞧。”

楊義府這般坦蕩蕩,范真娘見他如此反應,本也只是有些狐疑,此時心底里已是十分動搖起來,覺得自家實在是太過小題大做,一驚一乍。

不僅丈夫,從前便是爹爹回來也多此抱怨過朝中的衙門常常年久失修,也無人去修葺,幾十上百年的房舍,不但多蚊多蟲,常常還漏風漏雨,有時候外頭下着大雨,衙署裡頭就下着小雨。

自古官不修衙,因那修衙的銀錢往往不是從朝中討要,就是得從公使錢裡頭出。

前者年初遞得上去,未必年尾能把銀子撥下來,這便算了,還極容易引得人在後頭彈劾,說驕奢縱慾,浪費民脂民膏,而後者則會被人盯着說從中貪墨,等到修好了,點頭的那一位也任官期滿,要換地方了。

花了錢,又要背責任,自家還享受不到,誰人願意做這等吃力不討好,全然是枉為他人做嫁衣的事情?

正是這般,大晉無論京城部司也好,外地州縣也罷,處處的衙門都是破破爛爛的,有些地方甚至大梁都有些朽了,只要那房梁不曾塌,官員們也只會戰戰兢兢躲着走,不去理會。

范真娘一來一向覺得自家丈夫靠譜,二來也知道衙門裡頭卻是蟲蟻常見,少不得先入為主,當真以為是什麼蚊蟲咬的。

她半撐起身子,湊頭去看了,自見丈夫肩膀上露出來的地方一道長長的紅痕,倒是不曾見血,只是發紅,還有些微微發腫,實在心疼,一面叫着下人進來,去找范姜氏找蚊蟲、蜘蛛叮咬的藥膏,一面對着楊義府道:“明日我給你幾個香囊去,貼身配在身上,再帶些菖蒲、艾草,把公廳裡頭熏一熏,莫要再遭了這樣的苦楚。”

又道:“你自家的皮肉,使力時也不會輕得些力道!都要被抓得破了!”

楊義府做戲做全套,猶自伸手去抓,道:“癢得緊!”

又道:“我還未曾沐浴,一會我去書房,叫下頭小廝幫着上藥便罷,你先睡罷,你肚子裡頭還有一個,一大一小才是要照應的,我這點小事,哪裡就得你來操心了,莫要誤了時辰。”

果然又安撫了幾句話,把范真娘哄得睡了,這便出得門,往書房而去。

等到晚間洗澡,他拿蠟燭擎着鏡子,又對銅鏡照了——後背上頭還有兩道抓痕,只這抓痕卻是在背部上頭,方向、痕迹也十分明顯,如果再用自家抓的理由,卻是怎的也不可能抓出這等方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