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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清菱簡直不敢置信。

若說禁軍選拔鬚要“身量高”,自是再正常不過,至於“相貌美”,雖然聽來有些莫名,可想到禁軍平日中除卻巡衛京師,也要挑選出類拔萃者在宮禁之中輪戍,或是扈從天子出巡、出行,本也代表天家威嚴,對相貌有所要求,多少也能理解。

只那“膚貌白”一樁,實在怎麼聽怎麼覺得奇怪!

她憋了好一會兒,還是忍不住道:“你們卻不是唬我?哪有行伍之人要‘膚貌白’的?”

顧、張二人登時大笑起來。

三人一併圍着桌子坐着,因有張定崖在,顧延章與季清菱當中隔有一人寬的空位,此時他偏轉過頭,見自家娘子皺着一張臉,還要抿着嘴巴,做一副狐疑的表情,那面上膚色白凈不說,兩頰透着淡淡的粉色,眉毛蹙着,彷彿十分糾結的樣子,實是又甜又美,叫他一面看,一面心中忍不住蠢蠢欲動想要親上去。

他登時只覺得這兄弟在此處住着,樣樣都好,只一樁不好,叫他想同家中這一個親熱些,還要畏首畏尾,實在可惡!

顧延章同季清菱二人交心久矣,從前他總以為情人之間心心相印,已是世間最美,兩人在一處時天都更藍,風也吹得人更醺,連鳥叫蟲鳴,聽來都十分悅耳,哪怕是同愛人挨在一處無邊無界說些私話,也叫他心滿意足得不得了。

可就在一個多月前,兩人成了真夫妻,他才曉得從前與現時的差別,從前那哪裡叫什麼世間最美,兩相比較,前頭簡直就是清泉之水,雖然入口清潤解渴,回甘沁脾,可到底也是水,後者卻如同那仁和酒樓中的瓊漿酒,濃烈、醇厚、綿長,只要一口,便讓人念念不忘。

與心愛之人身心相契,用一句如魚得水,都無法全然詮釋。

他眼下正是新婚燕爾,興頭足足的,同家中這一位如膠似漆,原在邕州時沒能叫季清菱把自己從裡到外熟悉個遍,更沒能竭盡全力試一試自家能力究竟在哪一處,已是十分後悔,因李伯簡相求,提前被攆回了京城,一路上哪怕慢慢而行,可到底在外頭,樣樣都不方便。

好容易回了京,到了金梁橋街,正要趁着不用上朝,好日日夜夜抓緊空隙,與季清菱探究人生之妙,學問之奧,趕緊把這一陣因趕路落下的進度好生追一追,趕一趕,誰料得前腳才到地頭,後腳就被天子召入崇政殿。

軍情大事,自然為先,他也沒得什麼好抱怨的,只是白日不能與自家娘子在一處便罷,晚上總得空出來罷?

偏生又來了這一個張定崖!

平日里惦記他的時候,也不見來,偏這等不尷不尬的時候,他就蹦出來了,也不曉得挑日子!

想到這一段時日晚上都得要與張定崖議事,與自家娘子親近是不會再有機會,既是晚間不行,白日裡頭也要得點甜頭。

顧延章便不着痕迹地挪了挪椅子,離得季清菱近一些,從桌子底下伸出左手去,輕輕拉了不曉得是那一位左邊還是右邊的手,把那柔荑握在手中,到底有些得意,臉上便不由自主地露出笑來。

張定崖哪裡曉得桌子底下還有這樣一番動作,他看着顧延章起身挪動椅子,半點沒去細想,只笑着向季清菱道:“雖是有些唬人,卻也沒有全錯,而今禁軍裡頭個個娶親,都要娶膚白、身高的女子,就是為將來有了子嗣,承自家軍籍,更要高大英俊,才好被選為將校。”

季清菱右手忽然被扣,轉頭一看,正正撞上顧延章側頭看着自己,那眼睛裡頭透着笑,左邊一隻手還把自己的手心輕輕捏了一下。

她回過頭,張大哥正滔滔不絕,一手握着茶盞,那蓋子都開了半日,也沒顧得上喝一口,只一面擦着頭上的汗,一面同自家認真解釋禁軍情況。

再轉過頭,五哥已是掉回頭,並沒有看自己,而是看回張定崖,認真與其插起話來,彷彿下頭捏着自己手的那一隻,是他的第三隻手一般,一本正經得半點毛病都挑不出來。

一時之間,季清菱竟有了一種與五哥在私下做些偷摸之事的感覺,心跳愈快,連臉都微微發起紅來。

張定崖這一回倒是察覺出來了,關切地問道:“季妹妹,你臉怎的有些紅,是不是熱的?”

一面說,一面摸了摸桌上那一個大茶壺——果然有些燙手。

他便道:“雖說以熱解熱,可這天也太熱了,你喝不喝酸梅湯?叫她們給你拿酸梅湯好不好?”

又轉頭問道:“延章,咱們一併喝酸梅湯罷?這一盞雖叫清涼飲子,卻是熱的,我一口都不敢喝進去!”

季清菱在桌案下頭打了一下顧延章的左手,轉過頭去偷偷瞄了他一眼,若不是怕動靜太大,簡直恨不得拿腳踢他幾下,回頭卻是同張定崖回道:“張大哥莫急,你先歇一歇,我才叫人拿了井水泡的新鮮果子來,想是就快到了,吃點果子卻是好過吃酸梅湯,老人都說那是大收大斂之物,你在廣南待了那樣久,濕毒甚重,本就熱氣結造於心,還是拿熱茶逼一逼邪熱出來的好,這等寒斂之物,最好莫要多用。”

又道:“雖說你與五哥眼下正當體壯,可誰又知曉陳節度當年是否也是這般,回到家中,還是小心為上。”

果然忙着秋月去催那果子。

一時廚房送得上來,擺了滿滿一桌子,不似平常人家拿小碟子裝,這一處卻是一個又一個小竹籃子,裡頭各擺了圓圓胖胖的水木瓜,紅紅紫紫綠綠的瑪瑙回馬葡萄,長長枝條的龍眼,又有削好切成一塊一塊的黃澄澄的夏橙,所有果子上頭盡皆冒着水珠子,卻是湃了半日,剛從水井裡頭提出來。

再有一大壺綠豆百合陳皮湯,上頭蓋子半開,裡頭透出陳皮與綠豆的香味來。

張定崖先喝了一大碗綠豆湯,登時整個人都鬆了下來,又伸手拿了果子吃,木瓜清甜,葡萄酸酸甜甜,龍眼甜得上下嘴唇都要黏糊在一處,至於那其餘果子,更是又新鮮,又好吃。

他靠在交椅上,此時熱氣降得下去,終於察覺出屏風後頭透出來的涼意,掉頭一看,隱隱約約見得有一大塊冰在後頭——卻是原來熱的時候都未曾感覺到。

張定崖一手捏着葡萄,一手拿着才又裝滿了的綠豆湯的碗盞,屏風後頭的窗戶開着,此時正好有一陣風打外頭吹了進來,叫他舒服得全身上下一個激靈,只覺得這日子當真是給個神仙來換都不肯。

他忍不住就對比起從前自己自陣前回驛站,只有張武拿涼井水來招呼,冬日裡頭也不曉得提前沏一碗熱茶,這一番比較,越發覺得這一個妹妹可親可愛,這一個兄弟投心投契,登時便生出了在此住到天荒地老的打算,口中嘆道:“真不想回廣南了,還是家中這一處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