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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義府幾乎是逃也似的竄出了那一處小院。

跟着他過來的小廝正守在門邊的廂房裡頭坐着吃宵夜,旁邊一個小丫頭殷勤地給他夾菜舀湯。

隔着一扇門,外頭院子里胡月娘的老娘正拿着刷子給楊義府騎過來的馬兒刷毛。

那小廝倒也自在,只因但凡主家過來這一處小院,同胡月娘在裡屋你來我往,沒有一二個時辰,從來是出不得屋子的,是以十分放鬆,餘光見得外頭胡老娘已是餵了草料,口中連一句攔的話也沒有,手裡抓了半片乳鴿啃得香極了。

他吃得滿嘴油汪汪的,正要往盤子里吐骨頭,沒有防備外頭一陣腳步聲,竟是楊義府腳下帶風一般往門口處跑。

可憐那小廝手都來不及擦,口中急喚一聲“公子”,一抹嘴巴,連忙抬腿跟了上去,也顧不得那兩匹馬正埋頭吃草,匆匆扯了韁繩下來,將它們一個趔趄拖得出去,拽掖出來一地的草料。

胡老娘攔之不及,趿着鞋子追了出去,連着叫了好幾聲,也無人回頭應,她先還架勢着跑了幾步,等到看得人出了門,腳步也慢了下來,探頭出去看着楊義府主僕二人好似後頭有鬼追一般,連頭也不敢回,索性連裝相都懶得,扶着門看了一會,復才回頭大聲叫道:“月娘!”

此時正是亥時一刻,小半夜的,金梁橋街乃是居民之所,並非熱鬧街市,幸而外頭大路上零星幾家大戶門上吊著燈籠,略有一點子光,又因將要十五,近日天晴,天空之中掛着的月亮倒是頗灑下幾分清輝鋪在地面上。

楊義府心有餘悸,把頭上襆頭正了正,藉著迷濛的月色左右一看,並無往來路人,倒是遠處似有幾騎正朝這面前行來。

他等到小廝牽馬上前,也不廢話,已是連忙翻身上馬,並不敢多留,打馬便往前走,然則因跑得太急,隨身那小廝並未來得及在前頭舉了火把開路,他胯下馬匹不曉得踩到了什麼,還是出得什麼毛病,只聽“咔”的一聲,竟是瘸崴了一回前腳,半跪在地上,發出一聲長長的哀鳴。

隔着不到一丈遠,他隱隱約約聽得後頭一人說道:“去看看怎的回事,是不是有人受了傷。”

那聲音竟是有三兩分的耳熟。

電光火石之間,他整顆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心中大駭,腦子裡只有一句話:這是誰?他識不識得我的?!

楊義府胯下馬兒瘸了腳,這呼吸之間,掙扎着還未能站起來,他欲要下馬,然則轉念一想,如此一來反倒更為引人耳目。

正踟躕間,後頭人已經舉着燈籠湊了上來——卻是一名小廝打扮的人。

其人下得馬,上前幾步,十分客氣地上前問道:“這位公子可是哪一處受了……”

對方話說到一半,忽的將剩下的話音卡在了嗓子眼裡,忍不住將手中舉着的燈籠往前湊了湊。

燈籠紙薄,火光從其中透得出來,映得楊義府的一張俊臉避無可避,就這般暴露在眾人面前。

那小廝口中驚呼道:“楊官人,怎的是您!”

口中呼完,復又急急轉頭衝著後頭叫道:“主家,這一處乃是學士院中的楊官人!”

自楊義府出得胡家大門,及至前頭那幾騎到得他面前,與他擦肩而過,再到馬兒打腳,那小廝舉着燈籠過來,一切都在剎那之間發生。

他才從胡月娘處得了那一個消息,猶有些驚魂不定,此時陡然遇得這般變數,幾乎無法作出什麼反應,此時本來揚着手要擋臉,被人叫出名字,那手伸抖了抖,既不好上,也不好下。

楊義府到底家學深厚,只過了幾息功夫,雖然腦中還未向好當要如何解釋,可多年習慣,饒是心中已經天翻地覆,面上卻是毫無異色,他口中含糊應了一聲,眯着眼前看了看眼前那一名小廝。

一張生臉,半點印象也無。

他聽得那小廝方才稱呼自己,口氣裡頭尊敬之意甚濃,又見對方身上穿的衣料比起京城中冷衙門的小官都還要貴重不少,頓時心中已是鬆了一口氣。

一一敢在京城裡頭給下人穿這樣布料的衣衫,對面那小廝又是這樣的行事口氣,想來不是什麼大人物。

他已是下意識地站直了身體,施施然甩了甩袖子,抬頭順着後頭望了過去。

只見兩名僕役騎在馬上,手中舉着燈籠在前頭開道,後頭跟着一騎人馬。

楊義府此時心中稍微冷靜了些許,復才有眼睛留意起旁的東西來——那燈籠裡頭不曉得裝着什麼,兩名僕役雖是快馬而來,可前頭薄紗中的光芒居然絲毫沒有閃爍。

兩邊隔得並不遠,等到對方行得近了,約莫還余着十來步遠,後頭那個主家已是滾下了馬,連韁繩也不拉,只先顧着拱手上前,客客氣氣地行了個禮,殷勤笑道:“不想竟是在此處遇得楊官人!多日不見,不知一向可好?府上千金何時辦百日?”

楊義府盯着對方看了好一會兒,腦子裡頭似乎有些記憶,可一時之間,好似又不太想得起來。

那人呵呵一笑,道:“在下乃是浚儀橋街姓李的那一戶,官人怕是不記得了,喚作李程韋的便是一一當日府上夫人給貴千金選的洗三禮,正是在我那鋪子挑的,在下不才,多蒙府上看顧生意,也勉強得了幾兩糊口銀子,另有范大參府上後院裡頭許多首飾,也有我這鋪子里送過去的。”

對方一張圓臉,看起來十分和氣,口中說得許多話,句句不離自家與范府中人往來密切,一副想要藉此同楊義府搭上關係的架勢,此時更是圍得上來,一臉擔憂地道:“不想竟是在此處遇得官人,方才聽得那馬兒哀叫,可是哪一處傷到了?若是不便宜走,不妨騎了在下的馬先行罷?”

這樣的行事,分明是銅臭商賈藉機套近乎。

楊義府終於將一顆心重新放回了肚子里。

一一不是官場中人,也不是平日裡頭多有往來的熟人女眷,不過是個商賈,隨口打發走了也就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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