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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良一番指控,不過信口胡謅。

如若徐氏安葬時果真三竅流血,面有中毒跡象,不管其時徐家再如何落魄,又如何會在收殮時毫無反應?

他如此說法,不過是擔心衙門不予理睬而已。

單憑一群混混,加上沒有什麼勢力的徐家,李程韋半點不需要去理會,今次乃是沒有防備,過了這一回,將來出入時注意些,哪怕徐良再找了人過去鬧事,亂棍打出去就夠了。

然則只要事情扯上了衙門,李程韋便再無辦法脫身。

徐良鬧着要李程韋開棺,歸根到底,只是為了從李家弄一筆資財。他一窮二白,並不怕打官司,可李程韋家大業大,一旦遞了狀紙,等於給京都府衙送上了一大塊留着油的肥肉。

徐家也是商戶出身,徐良自然曉得世上沒有哪個商賈是願意上衙門的,俗話說得好,財不露白,一張嫁妝單子擺出去,再把李程韋給李麗娘的陪嫁也放上檯面,那一注大財,有幾個官吏看着能無動於衷?

只要將此事鬧上衙門,屆時再憑着這一個同李程韋要銀子,至於開棺的時候墳頭裡頭究竟情形如何,徐良卻並不畏懼。

徐氏的陪葬品流落在外,已是說明墓中必有蹊蹺,李程韋並無時間提前準備,倉促之間,絕無可能在其中動手腳,只要開了棺,徐良一日不撤狀紙,李家一日就要往衙門裡頭塞銀子。李程韋是個生意人,也識得字,自然懂得投鼠忌器的道理,也明白孰輕孰重,饒是他家潑天富貴,一旦給衙門也好,外頭宵小也罷,哪怕是生意場上的厲害對手盯上了,都難以擺脫,與此相較,倒不如一次給足了錢把事情了結了才好。

鬧得大了,徐良再帶着人上門討要銀錢,想要藉此發家有些困難,可想要發一筆財,卻是易如反掌。

聽得“三竅流血”幾個字,推官的面色也凝重了起來。

如果只是無憑無據的告狀,京都府衙自然不會理會。開棺驗屍何等大事,只聽得徐良空口白牙一通胡說,衙門怎麼可能會去給他站台。

然則一旦涉及毒殺,聽得那徐良自述,他手上還有證據,且那證據有憑有據,並非胡說,卻是叫這事情全然不一樣了。

***

且不說這公堂之上,徐良如何痛罵李程韋,李程韋又如何巧言辯解,隔着幾條街,就在金梁橋街的顧府之中,季清菱很快收到了信。

松節站在下頭,頗有些蔫蔫地道:“小的不敢走近,生怕叫那姓徐的等人認出來,幸而從前識得一二個在京都府衙裡頭當差的,叫人問了,聽得一番轉述,只說京都府衙已經接了徐家的狀子,還未下衙,後頭分管此時的司理參軍便去後衙宗卷庫中尋了從前的存檔,那徐氏原本記載在案乃是病故,儀容、情況盡皆寫得清楚,又有當時的里正、屬官確認……”

他情緒並不是很高,一來是沒有親眼得見徐良狀告李程韋,十分遺憾,二來後頭查得出來的情況並不合原本的推測,是以語氣都是鬱郁的。

季清菱還未說話,秋爽已是插嘴問道:“那徐氏是真病故,還是假病故?”

松節斜斜地睨了她一眼,道:“我又不是當日去蓋棺的里正,未曾見得,如何知道她是如何沒的性命?”

秋爽癟了癟嘴,道:“我又不曾問你,你着急插什麼嘴!”轉頭又同季清菱道:“夫人,若是查到後頭並無什麼毛病,衙門還會去開棺驗屍嗎?”

只要開棺驗屍,無論多小心,難免都會毀損遺體,驚動亡者,是以不到萬不得已,誰都不會選擇開棺。此時不少官司打到後頭,不得不開棺驗屍,原告同被告卻是同時撤訴,不過是怕被人戳着脊梁骨,說為了錢,不要臉面而已。

有了這樣的世情,正常情況下衙門自然也是傾向於不要啟墳。

季清菱搖了搖頭,道:“這一回除非李家請了大靠山,否則徐氏的棺木,是不得不開了。”

“那徐良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他也不是小門小戶長大的,見識並不少,而今早已到得山窮水盡的地步,做事更是毫無畏懼,況且李程韋這些年不但生意做得大,得罪的人也不少,你且看着,怕是過不得幾日,京中便要聽到許多傳言。”

秋爽頗有些不解,問道:“什麼傳言?”

“殺妻奪寶。”季清菱嘆道,“等到泉州的李麗娘那一個兒子身故的消息傳回京城,怕是傳言會越發塵囂之上。”

天子腳下,首善之地,一旦謠言成了氣候,即便是不合規矩,為了平民憤,也只能開棺證事。這樣的做法,哪怕徐良想不到,市井出身的滾刀肉桑大為了分那許多銀錢,也絕不會不出力。

眾人正在說話,外頭一個小丫頭卻是忽的跑了進來,道:“夫人,官人回來了。”

果然,過不得片刻,顧延章已是從外頭行得進來,他先見得季清菱神情倦倦的,似乎不怎麼高興的模樣,又見一屋子丫頭個個皺着眉頭,又有一個松節立在下頭,耷拉着臉,一時奇道:“這是怎麼了?”

季清菱把方才的事情說了一遍,又道:“那李家實在黏黏糊糊的,好似爛泥一樣,如果不是那家人總是貼上來,甩都甩不開,我實在丁點不想去沾。”

顧延章這一陣子忙得很,雖然知道自家這一位在後頭做了許多事情,卻沒空細問,此時聽了,復才全然知曉,道:“若是不喜歡,不妨先放一放?等我騰出手來,再來打理便罷。”

季清菱卻是笑道:“我只是惱他那人噁心,不是什麼大事,你且忙你的去罷。”

又道:“左右這已是許多年前的案子了,今次等於給京都府衙送了一份大禮,他們為著功勞,當也不會放過了才是,過幾日等開了棺,結果出來了,也沒有我什麼事了,再一說,過不了幾日杜官人也要從外縣回來了,他那一處好似查得什麼東西,上回柳姐姐遣人給我送了信,問了許多李家的事情,還怕我與他家有什麼往來,生怕咱們被牽連進去。”

按着而今朝中的新規,誰人發現了錯案、冤案,不但能陞官得賞,還能減磨勘,只要抓得准了,實在是極難得的立功的好機會。

雖說宗卷之中記載的乃是自然病故,可宗卷乃是人寫的,只要給當日擬寫宗卷的人蓋一個收受賄賂的帽子,便能將其推翻。

此時正是萬事俱備,只等開棺。

***

京都府的後衙之中,張久並蘇四兩人正坐在一處說著話。

張久眉頭緊鎖,趁着左右無人,拍了拍蘇四的胳膊,小聲問道:“最近可有人找上你?”

蘇四訕訕一笑,道:“什麼找上我?我一個同死人打交道的,哪有什麼人來找我?況且我兩昨日下午才從祥符縣中回京,這般倉促,誰人有空盯着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