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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程韋原本只以為查出了鐵釘並砒霜之毒,事情已是完結,不想此時聽得那小吏說話,好似還有後續,一時之間,後背已是出了一層冷汗。頂點

那冷汗和着熱汗,涔涔地黏在布料上,叫他全身都極不舒服。

他面色如常,那胸中卻是咚咚大跳,剎那之間,已是暗把細細回憶過無數遍的當日行事復又想了一回,一面想,一面眼中死死盯着那小吏,等他繼續往下說。

“幾名官人方才在那徐三娘後頸處……剖出了斷針一截,約莫半寸長,深入肉中,並無半點露出……”

隨着那小吏的一番話,場中頓時一片嘩然。

田奉吃了一驚,也顧不得等顧延章,自己早急急往棺槨旁行去。

徐三娘的棺材邊上,四名仵作正湊在屍體的頭邊,一面研究那一截斷針,一面去看那屍體的頭顱。眾人見得田、顧二人過來,正要行禮,卻是被田奉抬手攔下,急急問道:“那一處斷針何在?”

權知京都府這樣的高官,親自到得棺前便罷,還不顧身份,要看屍首,此事說得出去,實在有些不妥,可場中卻是並無一人開口說話,相反,張久並一名仵作連忙讓開,給田奉、顧延章二人都騰了位子出來。

蘇四指着被剖得不成形狀的頭顱一處裂口,道:“正在此處,那斷針入肉一分半至三分之間,深埋其中,並無一丁點痕迹,如非細細剖解,絕無可能找到。”

田奉並不嫌棄屍體污穢發臭,只取了一枚除晦的蘇合丸,含在口中,探頭去看。

徐三娘整個屍已經被翻了過去,正趴在棺木里,她後腦被剖解的尖刀從上而下劃開一道深痕,就在那深痕之中,藏有一根發黑的斷針。

針長半寸,看着並不像是尋常的繡花針,那形制反倒像是大夫常用的來針灸的銀針。

田奉細細端詳了片刻那根針深入的地方。

徐三娘故去已久,皮肉萎縮,腐肉貼着骨頭,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光看這一個後腦勺,實在難以辨認出來針扎的具體位置。

他背過手去,探了探自己頭頸相交的地方,將大拇指放在頭頸處,豎直而立,按着那一根銀針扎進去的位子在自己頭顱上衡量了一下。

枕部,正中,與脊骨正一條直線的位置,髮際直上一寸。

田奉推官出身,雖說並未親自剖解過屍身,可對人體骨骼、奇經八脈可謂熟之又熟,幾乎是立刻就認了出來,道:“風府穴。”

這是一處乃是一個散熱吸濕的大穴,配着風市穴能疏風通絡,治傷寒,配肺俞、太沖、豐隆三穴,可理氣解郁,由此來看,那斷針不是亂扎。

顧延章並未說話,只低頭看着那小半截斷針。

不知是被屍毒所浸,還是為砒霜之毒熏染,斷針呈青黑色,光憑這外觀,實在無法判斷此物究竟有什麼不同尋常之處。

四名仵作不約而同地轉頭看着田奉。

年齡較長的那一個上前半步,先向著田奉,復又向著顧延章行了一禮,方才道:“官人,下官可否取針?”

徐三娘全身呈現砒霜中毒之狀,左胸處驚現鐵釘,偏生那鐵釘並不能致死,砒霜癥狀也並不完全,憑藉目前證據,並不能判斷究竟死因為何,已是到了如此複雜的境地,剖解屍體,竟然還在她那頭顱之中發現斷針,更是讓其死因撲朔迷離。

仵作要求取針,不為其他,乃是為了判斷那針中是否淬毒,如果淬毒,淬的又是什麼毒藥,再有便是要看那針是什麼材質,究竟是不是醫者針灸之用。

田奉見一旁的錄記之人已是將相關情況一一謄寫清楚,便放心令道:“取。”

仵作正要抬手,卻是忽然聽得一道聲音攔道:“且慢。”

眾人回頭一看,說話的正是顧延章。

他轉向田奉道:“不妨先取一針,折為同樣長度,代替此針放入,其後再將斷針取出,雖有筆記,到底與針扎之狀小有出入。”

田奉並不是固執己見之人,雖然覺得此事略有些多餘,可也並未攔着,點了點頭,吩咐眾人按其分派行事。

仵作驗屍雖不同大夫治病,可相應材具只有更多,沒有更少,很快便尋到了約莫相同形制的銀針出來,張久按着徐三娘頭顱之中那一根斷針的長短截了一段下來,先將新銀針放入,無論方向、深淺俱無半點不同,復才將那原本的斷針取出。

四人圍着那針忙來忙去,驗看其中究竟是否淬毒,又淬了何種毒藥,其餘人則是焦急地在一旁等候。

趁着此時,顧延章又轉頭招來了一個小吏,吩咐了幾句,那小吏隨即跑開去了。

眾人等了片刻,幾名仵作終於驗出了結果,張久行得過來,對着田、顧二人稟道:“下官們勘驗之後,確認那斷針乃是銀針,針上也已經驗過,正是砒霜之毒,按目前情況推測,怕是銀針扎入風府穴之後,不知何故竟是斷在其中,天長日久,為屍體之中屍毒、砒霜之毒侵染。”

田奉聽得“銀針”二字,已是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

銀針遇得民間常見的毒藥會變黑,正常情況下,無人會用銀針下毒,再一說,哪怕將一根銀針埋在砒霜水之中數年,且不說此時砒霜純度多半不高,即便是純度極高,足量吃進腹中,少說也要盞茶功夫才會毒性漸發,更何況只是沾了砒霜的銀針扎進尋常人身體之中。

況且人中了砒霜之毒,會腹中絞痛難忍,呼天搶地,難以自控,絕不可能半點動靜也無。徐三娘房中有女兒陪着,又有不少丫頭在旁伺候,俱是她的親信,如若她腹中絞痛,哭喊出聲,定會叫人聽見。

如此一來,怕並不是因針扎導致的中毒身亡。

勘驗了這樣久,到得最後,既不能說是毒殺,也不能說是針殺,還不能說是釘殺,依舊是一頭霧水,田奉站在當地,皺了皺眉,只覺得這一樁案子着實甚是棘手,居然到了開棺也無法核驗出來的地步。

今次出城驗屍,興師動眾不說,所有行事皆在百姓眼中看着,可棺木也開了,屍身也驗了,到得最後,竟是連死因都無法當場查明,衙門的顏面何存?

他心中雖急,卻並未失了條理,招來一人道:“陪葬清出來不曾?”

那吏員忙道:“官人稍待,只要片刻就好。”

果然,不過盞茶功夫,幾名差役便將從墓中清理出來的陪葬之物抬過來,又在地面上鋪開一方素布,一人念名,一人取物,照着徐良給的清單一一對比。

很快,裝滿了陪葬之物的竹筐便空了,東西全數移到了地面上的素布上,然而差役手中的那一本冊子,卻僅僅勾了一小半而已。

那差役復又核對了一遍,確認無誤後,上前稟道:“官人,按着徐家給的單子,總計陪葬一百二十件金器,九十件銀器,六十件玉器,並其餘各色物品一百零三件,此時數遍,止有六十一件,盡皆木製,所有金器、銀器、玉器全不在墓中,那一塊桃梅花玉佩也不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