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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奉站在一旁,看着面前這人連敲帶打,層層剝解,把案情翻開,其中簡直是千迴百轉,心中卻是難免有幾分不舒服。

他今次帶着人出城驗屍,其實並未預想立時就能得出什麼結論來。

徐三娘故去久矣,哪怕屍身之上當真能尋出些許蛛絲馬跡,也得後續錄事參軍,推官眾人細細調查,再三探問,復又推敲證據,才能真正判案。況且以他多年任官之得,雖然不曾親自經手此案,可翻閱一回宗卷,聽人說了案情,心中已是知曉這案子絕非看上去那樣不簡單,想要探明,必要花上大工夫。

然則他卻半點沒有想到,京都府衙還未查出個頭緒來,提刑司竟是已經先行了不止一步。

聽得那顧延章所問,一環扣着一環,一問接着一問,先尋出鐵釘,又找出銀針,兩樣兇器都深藏在屍體深處,老仵作暫且不曾勘驗出來,他已經指點着人找到了。若說其人有陰陽眼,能穿透屍身,自是不可能,看着後頭問話,分明是已經查明了內情,帶着問題來找答案的。

只明明是京都府衙的案子,提刑司不過過來督辦而已,又關他們什麼事了?!

如果說剛開始時,田奉還對顧延章有幾分欣賞,眼見這一個府衙的案子,被辦成了提刑司的案子,面上少不得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官場有官場的規矩,田奉自覺已是十分不拘一格,只要能辦成事情,並不太在意自家利益,可不在意自家利益是一回事,在其位,謀其政,自家手下利益,自家衙門利益,卻是不能不管。

若說是京都府衙自己許久都查不出來的案子,報了提刑司,由提刑列為疑案,自外州、外縣抽調相關人等同提刑司一併勘驗,自是無話可說,可眼下京都府衙還不曾說查不出來,提刑司又憑什麼來『插』一腳?

凡事有一就有二,一旦今次事情成了慣例,將來京都府衙中的案子,個個都要給提刑司搭幾下手,京都府的顏面何在?權職何在?以後人人都認定京都府衙說了不算話,要給提刑司壓着一頭,豈不是朝中個個部司都要來摻和一腳?

田奉心中有了想法,看着顧延章,就再沒了方才的順眼。

顧延章卻是沒有功夫去管這一位究竟在想什麼,雖說權知京都府乃是要害之職,論及品級,也要比他一個七品官高上許多階,卻並不是上下級的關係,體系不同不說,提刑司還有糾察之權,並不畏懼什麼。

見得場中人人請命,他便向著田奉道:“不知田知府意下如何?”

這種時候,自然是查案第一,縱然有些不舒服,田奉還是道:“如此人倫大案,若不開棺驗屍,怕是要叫人蒙受不白之冤,既如此,如何能不開棺。”

他一面說,一面看着下頭立着的李程韋,問道:“李程韋,你可有異議?”

李程韋勉強一笑,道:“若小人是個自私的,僅是為著自己清白,自然是願意開棺驗屍,只是家母入土已久,此番開棺未必能查出什麼來不說,還容易毀損遺骸,小人想着……”

他還在斟酌用詞,想着如何才能盡最後一分力攔上一攔,田奉已是朝着一旁的差役道:“尋了李氏的入土處,啟墳開棺。”

徐三娘就下葬在李氏不遠處,得了田奉的令,下頭誰人會去管李程韋說些什麼,已是齊聲應和,上前尋到地方,一鍬兩鍬開了墳頭,挖起土來。

見得那邊已經開始動手,田奉復才回過頭來,淡淡地看了一眼李程韋,道:“如此重案,便是你願意蒙受冤屈,京都府衙也不能聽之任之。

晉刑統中寫得明白,“諸被差檢復,非系經隔日久而輒稱屍壞不驗者,坐以應驗不驗之罪。”

李氏雖然下葬已久,可此處人證皆在,個個指認其人死得蹊蹺,田奉雖然問了那一句,無論李程韋怎麼回答,這一回屍,已是驗定了。

那一處正在啟墳開棺,這一處顧延章見李程韋一張嘴閑了下來,確實不肯放過他,復又問道:“當日李氏臨終之前,誰人在她身旁?”

李程韋還未答話,方才那老『婦』人已是上前一步,道:“李家娘子臨終前,老身聽得她腸胃有疾,多日不曾好,便特邀了旁人去看她,我們一日去一回,那天去時還在說,李程韋那廝雖然小時候不靠譜,可一旦真正遇得事情,卻也不是不懂事的,這樣多天,竟是從早到晚都守在李家娘子身旁,這樣一個兒子,雖是抱來的,卻也養得過,還說自家有眼無珠,不曉得拿眼睛正頭看人。”

她頓一頓,轉頭拿眼睛狠狠地瞪了一下李程韋,道:“當日我們幾人還未走進廂房,已是聽得裡頭有人驚叫,另有丫頭快步奔出,急去找大夫,等到我等進得門,只見李程韋那小子坐在床邊上,手中扶着李大娘子,那李大娘子眼皮翻白,手腳抽搐,喉嚨裡頭喘不上氣,見了我們也無反應,沒多幾時,人已是去了!”

顧延章便問道:“除你之外,可有證人?”

那老『婦』回頭看了人群一眼,兩名『婦』人一前一後跟了出來,出聲應道:“奴家從前與任大娘一併去探的李家娘子。”

一面說,一面走上前來,做一副要當證人的樣子。

那被喚作任大娘的老『婦』這便道:“除卻我們幾個去探病的,另有當日屋中的幾個老丫頭,怕是而今已是不在李府,只她們都是京城左近縣鎮之人,仔細去找,當也能找得出來,諸人盡可作證,另有李家娘子臨終前的樣貌,里正也有所睹!”

她這話說完,衝著後頭又叫道:“吳二叔,你還躲着作甚!當日你多得李家看顧,而今竟是不如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成!”

人群中躁動一陣,人人左右互看。

過了片刻,一名老者慢慢走了出來,面上表情頗為複雜,他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道:“時日太久,小人當日親眼得見之時,那李家娘子已是斷氣,自然不曾見得臨終前景況,只是她死時雙手握拳,眼皮翻白,乃是睜眼大鼓而亡,卻是不錯。”

一時場中已是站了六七個人,任大娘與那兩個『婦』人站在一處,李程韋站在一旁,陳管事半側身偏向李程韋,與陳訓琛站得甚近,另有里正雖是單獨站在一處,卻是靠向李程韋這一頭。

眾人分群而立。

顧延章看向李程韋,問道:“李氏臨終時情狀,可與方才那『婦』人所言相符?”

李程韋待要說不,面前證人言之灼灼,場中數十雙眼睛看着他,哪裡還好胡『亂』強辯,只好道:“母親臨終前,小人確實陪在身旁。”

顧延章問道:“她是什麼時辰過世的?”

李程韋頓了頓,躊躇了一回,終於還是道:“好似是午時左近,事隔太久,小人實在也記不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