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來很累了。”

並沒有因為潘微良的避開而有所不悅，鍾司懷緩慢地收回落空的手。

潘微良回過頭凝視着鍾司懷。

難道自己已經脆弱到這個地步了嗎？在一個陌生人的面前，表現得如此軟弱？

不，對於敵人來說，她越是軟弱，敵人就會越高興。

“這和你沒關係吧。”收回目光，潘微良低低說著。

“你累了，什麼都不要想了，好好休息，你的身體需要休息。”

鍾司懷關懷一樣的言語，聽起來就像是關懷病人的親人。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潘微良茫然地看着眼前並不熟悉的男人。

笑臉貓也好，鍾司懷也好，都沒有理由來關懷她。

沒有人會關懷她，除了她的哥哥。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說這些？”

潘微良喃喃自語。

是想要瓦解我的內心嗎？想要從心底里徹底擊敗我？

“你死了，對誰都是一種損失。”鍾司懷若無其事地說著。

睜大了雙眼，難以置信鍾司懷說出的真實原因，隨後變成苦笑，一種無顏見人的難堪。

“哈哈……哈哈……”

潘微良的表情變得絕望，眼睛裡蓄滿了苦澀的淚水。

“我原來也墮落到了這個地步了。”

如果不是雙手被銬起來，她真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臉。

太難看了。

明知道對方是敵人，還在奢望着對方是讀懂了她的內心。

一個人的彷徨孤寂，無措不安。

鍾司懷雙唇囁嚅，卻並沒有發出聲。

“你盡情地笑吧，反正我就是這樣的人。裝得再高傲，再冷漠，內心裡也只是個期望着關注與關懷的小丑。因為從來沒有得到過真心，所以希望所有人哪怕是嫉恨也要把關注點放在我的身上；哪怕是奉承，也想要聽好聽的言語。”

“我不會笑你的，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出來吧。”

鍾司懷像一個長輩對晚輩的諄諄教導一般說著。

“說出來，就會輕鬆一些。”

即使全盤托出也想要找回最後的尊嚴，可是，鍾司懷輕柔的話語瓦解了潘微良的所有防禦。

想要逞強，繼續高傲地不屑於對方的柔情，故意裝出的冷淡神色，然而，這一切是那樣的無力。

無力反抗，最先敗的，是自己的心。

“你比我高明多了。”

苦笑着，潘微良以疲憊不堪地聲音說道。

“在深夜人感情最脆弱的時候，對敵人施以溫情，讓敵人徹底瓦解。你的手段真是高明。”

潘微良似乎已經放棄了掙扎。

笑臉貓輸了，她……輸了又如何？

“像你這樣強大的人，一定沒有因為一個敵人而不停地催促自己變得更為強大。”

潘微良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語說著。

鍾司懷凝望着床上的潘微良，沒有插話。

“因為不想失去某個對手而拚命努力，你一定無法理解吧。一直活在眾人矚目的焦點之中的你，肯定不會明白我這種因為一直得不到關注，最後發現，只有被當做敵人的時候，那樣的關注才是專註的，認真的，並且比所有的關注都來得炙熱。”

根本不在乎對方是否在傾聽，潘微良自顧自說著。

鍾司懷隱約有一種感覺，潘微良是在說對手的事情。

而那個對手，極有可能是自己。

“人都是往高處看，你想要打敗的人，往往是比自己強大的人。一旦將這人打敗，你的目光就會去尋找比自己更強大的人。被打敗的人，就會被丟進垃圾桶里，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

潘微良的聲音悠遠而空曠，彷彿陷入了遙遠的回憶。

“就像是成績單上，你記得的永遠是排在你前面的人，而排在你後面的，哪怕緊跟在你的排名之後，你也不會多看一眼。”

“你害怕被超越？”一直沒有言語的鐘司懷開口問。

“一旦被超越，就會被遺忘不是嗎？所以只能一直站在前方，享受着追逐者炙熱的目光，只要還站在對方的前方，對方就不會從你的身上移開目光……”

說著，潘微良像是忽然想到什麼似的，頓住了話語。

“不……”

潘微良搖頭。

“大部分的追逐者在努力之後發現無論如何也超越不了之時，要麼變成徹底的崇拜者，要麼轉身離去，從這場追逐之中退出。”

“只有他不會……不，他也退出了……”

自相矛盾的話語，若是換了別人，根本聽不懂潘微良在說什麼。

但是鍾司懷聽懂了。

“為什麼你覺得他退出了？”

“死了，不就是另一種形式的退出嗎？”

潘微良寂寞地笑了。

“真是最糟糕的一種退出方式。”

“說什麼愛我，也只是自說自話。追逐者口中的愛，我才不想要。不過是想要讓人掉以輕心的一種手段，一旦得到手，就會露出勝利的嘴臉。”

“為什麼覺得他的愛只是自說自話？”

對着喑啞着聲音呢喃着的潘微良，鍾司懷開口問。

“……”潘微良無言以對。

“為什麼不相信他對你的愛是真的？”

“因為……”潘微良有一瞬間的迷茫。

因為絕對不能相信。

“因為……追逐者的愛，不能信任。”

“他們的愛會輕易的改變，只是因為無法戰勝所以感興趣而已，感情只是一個籌碼，等到這個籌碼成為了可以威脅的手段，那麼，這樣的愛就會變質。”

“這樣的愛，最不能信任。”

鍾司懷默默地聽着。

“追逐者的感情，只有在無法戰勝之時，才最炙熱。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想要戰勝的對手身上。那種被一個人專註的感覺，誰都想要的。”

潘微良從踏上強者之路開始，就感受過無數這樣追逐的目光，然而，這些目光最終都漸漸遠去。

那種被拋棄的失落感。

比什麼都沒有擁有過，更加空虛。

笑臉貓的關注比起其他人更為炙熱，那種專註的，獨特的，始終如一的目光。

一直一直不曾遠去。

最初，她覺得，笑臉貓也會和其他的追逐者一樣，在無數次的失敗之後，就會放棄，選擇退出這場競爭。

然而，並沒有。

他始終如一的堅持着。

時間越久，她就越害怕。

不能被超越，一旦被超越，就會失去笑臉貓那專註的目光，她將被徹底遺忘在人海。

唯獨不想讓笑臉貓超越。

只要她一直站在他的前方，那麼他就會一直追逐着她。

不會放棄，不會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