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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杜辰生胡纏蠻攪,章光義立刻道:“寧哥兒說的是事實。”

杜辰生張着嘴,滿肚子反駁的話就被章光義堵在了喉嚨里。

李大伯是個老好人,孫子跟祖父祖母斷絕關係,在他看來總是有些大逆不道。但這事又牽涉到章光義的里正位置,又不能和稀泥,他想了想,開口建議道:“這樣,我說句話,大家看行不行。寧哥兒呢,雖說沒吃杜家的米養大的,但身上畢竟流着杜家的血。你娘你姐姐這些年能有一個庇護的地方安身立命,也是杜家的情義。這不是利益兩個字能掰扯清楚的。”

杜辰生見有人站在他這邊,頓時精神一振,連忙附和道:“對,李大哥你說的對。”

章光義眉頭一皺,深深地看了李大伯一眼,目光里頗有譴責的味道。

他倆一起來主持公道的,不管心裡怎麼想,一方有了鮮明的立場,另一方就應該附和,而不是唱反調。否則這些事扯上幾天幾夜都扯不完。

李大伯見了,心裡一突,連忙繼續道:“我的意思是,寧哥兒給五兩銀子給你祖父,一次性買斷這份情義,也算是一個交待。往後別人說起來,你也有個說法,這算是給祖父的孝敬錢。往後每年再給個五十文,這也就不落別人話柄了。”

章光義一聽這話十分有道理。

杜錦寧往後是要念書考功名的,要是有個不孝的名聲,對他影響不好。五兩銀子和每年的五十文錢不多,也算是有個交待。

他立刻拍板定音:“就這麼辦。”

“不行,五兩銀子太少,每年五兩,一文錢不少。”牛氏嚷嚷道。

眼見得杜方苓不能賣了,他們還得掏棺材本去給杜雲年還賭債。如果有杜錦寧每年孝敬五兩銀子,他們的窟窿好歹能填補點。五兩銀子和五十文錢,差得實在太遠了。

章光義卻是不容他們再說話,臉色一板,冷聲道:“杜辰生,你家是你女人當家作主?”

杜辰生老臉一紅,忙道:“不是……”

他還想說下去,章光義聲音洪亮地打斷他的話道:“我作主,就這麼說定了。五兩銀子一次性付清,往後每年五十文,直到你們兩口子入土為止。”

“我有話說。”杜錦寧開口道。

章光義抬抬眼:“你說。”

“既然斷絕關係了,那每年五十文錢算怎麼回事,以什麼名目來給?我覺得還是一次性了斷的好,免得以後又鬧什麼糾紛。這樣,那五十文錢我就一次性給清,以四十年算,每年五十文,就是二兩銀子。與五兩一起,一次性付清七兩銀子,從此以後我跟杜家二房再無瓜葛。”

一兩銀子是一千文,杜辰生如今六十來歲,杜錦寧願意以四十年來算,也算是厚道的了。

李大伯微微頷首,十分滿意杜錦寧的做法。

“你哪來那麼多錢?”牛氏問道,表情凶厲,她轉向門外,“是不是你娘私藏了錢?”

杜錦寧不理她,轉頭看向章光義:“章大伯,您能借十七兩銀子給我么?我給你寫張借條,兩年內還清。利息多少,您說了算。”

“成。”章光義本就想賣個人情給他,答應得十分乾脆。

他家本就殷實,他又當了多年裡正,家底子還是有的。十七兩銀子於他而言不是難事。

要是杜寅生借錢給杜錦寧,牛氏還敢鬧一鬧;可章光義借錢,她就不敢說什麼了,悻悻地閉了嘴。

章光義看向杜辰生:“你覺得呢?”

“行吧。”杜辰生也知道再扯也扯不出什麼來了,悶聲點了點頭。

杜寅生卻心裡很是鬱悶。

他想靠着杜錦寧光宗耀祖,他不願意杜錦寧跟杜家斷絕關係,但他又很清楚地知道杜錦寧的用意,他也沒臉阻攔杜錦寧這樣做。

他覺得杜家愧對這孩子。

杜辰生同意了,牛氏和杜雲年再不甘心,也不好再說話,於是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仍由章光義執筆,將文書立好,又當著眾人的面念了一遍,然後讓眾人簽字畫押按手印。

待杜錦寧跟着章光義和杜寅生從屋裡出來,陳氏顫抖着嘴唇望着她:“咱們……分出去了?”

分家大事,女人是不能摻和的,她剛才只在門外聽着,沒敢進去。

杜錦寧用力地點了點頭,道:“去收拾東西,現在咱們就搬過去。”轉頭看向章光義,“章大伯,勞煩您在這裡等一等。一會兒我們把東西拿到大林村去,還得章大伯您給村裡人說一聲。”

“成。不急,你們慢慢收拾。”章光義笑呵呵地道。

章鴻文此時十分高興,對杜錦寧笑道:“往後咱們就離得近了。過了年,咱們每天一塊兒上下學。”

他家就在離鄭林家不遠處,離大林村很近,只隔着一條河。杜錦寧的新家離章家還真不遠。

杜雲年憋了一肚子氣地從堂屋出來,聽到章鴻文這句話,不由冷笑一聲,陰陽怪氣地道:“上學?寧哥兒,你還是想想今晚吃什麼吧。別等過了年,你們一家子餓死在家裡頭沒人知曉。”

杜方苓和杜方蕙聽得分了家,她們要搬出去,正高興得不行。可聽了杜雲年的話,一下子傻了眼。

是啊,剛才商議分家,她們也在門外聽了,杜錦寧根本就沒跟杜辰生要口糧。從現在到夏天收割稻穀,還有大半年的時間,她們這段時間怎麼辦?

“今晚先在里正家借二兩玉米面,明兒一早我跟菲姐兒就去給人扛木頭。等開了春,漫山遍野的野菜,還會被餓死?”陳氏大聲道。

她是個堅毅的女人,當年那麼艱難她都熬過來了,現如今終於苦盡甘來,在她眼裡,還有什麼過不去的坎?而且,杜錦寧那裡還有賣話本子的錢呢。

章光義斜睨了杜雲年一眼,對章鴻文道:“一會兒你回家去,拿上十斤大米、十斤玉米面,再捉一隻下蛋的母雞過來,給杜錦寧送去。往後你們也是同窗了,就當是你給他喬遷的賀禮。”

“好的,爹。”章鴻文感激地應道,又朝杜雲年示威似的揚了揚下巴。

“雲年,你做什麼呢?”杜辰生從屋裡出來,板著臉用力地瞪了杜雲年一眼,轉頭笑着對杜錦寧道,“寧哥兒,搬家也不急於一時。今天是臘八,再過一陣就過年了。不管怎麼的,咱們都是祖孫倆,我還能看着你們沒飯吃不成?你們先在家裡住着,等過了年後再搬吧。雖說里正好心,但你這樣麻煩別人,總歸不好。”

“不用了,我們現在就搬。”杜錦寧轉頭看見陳氏和杜方菲從屋裡出來,手裡提着兩個鋪蓋卷,便對章光義道,“章大伯,我們收拾好了。”

章光義見杜辰生臉色難看,心裡不屑,懟了他一句:“辰生啊,不是我說你,現如今才知道後悔,早幹嘛去了?寧哥兒這孩子多好啊,你要早對他好點,何至於鬧到今天這個地步?”說著拍拍他的肩,背着手出了門。

陳氏和杜錦寧幾人趕緊跟上。

出了杜家二房院門,就見杜寅生和蒙氏、杜雲昌提着些東西站在那裡。

“伯祖父,您這是……”杜錦寧走上前問道。

杜寅生也不說別的,只笑道:“走,我們一起去你們的新居看看。”推着杜錦寧往前走。

見得門口的一群人都走了,張氏扯了扯杜雲翼的袖子:“走吧,外邊冷,回屋去。”

杜雲翼見爹娘都沉着臉回了自己屋裡,那個不成器的弟弟也跟着一塊兒進去了,他點了點頭,跟張氏回了他們住的東廂。

“唉,要我說,你爹娘就是鼠目寸光。”張氏搖頭嘆道。

“娘子,這話怎麼說?”杜雲翼知道妻子有幾分見識,從不把她當無知婦人看待。

“你看你大伯,再看看里正,他們為何願意這樣幫你那個三房的侄子?”

杜雲翼想了想:“莫不是看中寧哥兒念書的資質?可沒人供他念書,寧哥兒這書也念不成吧?”

張氏搖了搖頭:“那關家,可不缺錢。如果真有念書資質十分了得的,他們會放過?如果寧哥兒真能考中進士做了官,那就是關家的一個助力。那些大家族,養幫閑,收門生,可不就這麼個作用?一年幾十兩銀子,為家族培養一個感恩戴德的助力,多麼划算,往後回報那是千倍萬倍的。”

杜雲翼小門戶出身,又只是做賬房的,眼界不開闊,還真沒想過這些。

他沉默半晌,蹙眉道:“如此一來,咱們豈不是要有一個大敵?那寧哥兒,可是記仇的。你聽聽他今天說的話!”

張氏搖搖頭:“估計他只不願意再跟你們扯上關係,不會做什麼的。畢竟考功名做官的,最講究名聲。他要是再回頭來報復,被人蔘一本,那下場可就難說了。我只是替你們可惜,好好一個有大前程的孩子,就這樣被生生逼走了,唉,這就是你們杜家的命。”

杜雲翼坐在那裡,久久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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