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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三寶聽到靈寶道人的真名叫馮永貞,大感意外。

他並不認識此人,只是前段時間在太華山聽韓信皓提起過。

那時,在太華山君子堂,眾人聚集在一起談天說地。

說到十長老上官子真,韓三寶忍不住感嘆幾句,說他辛辛苦苦培養出九個弟子,卻在血界一役集體隕落,如今只剩他孤身一人,端的可憐云云。

當時韓信皓也是一臉唏噓,說上官子真其實有十個弟子,真正的大弟子並非萬昊,而是馮永貞,只是後來……

韓信皓的話至此戛然而止,不願再提。

韓三寶等眾也不便追問。

韓三寶心裡卻暗自記下了馮永貞這個名字,期望着有朝一日,若是能夠有緣相見,也好做點什麼彌補上官子真。

畢竟萬昊等九人之死,與他有脫不了的干係。

數月過去,他幾乎已經忘記此事,不意今日竟有意外收穫。

韓三寶想着,忍着心中喜悅,試探般問道:“你可識得上官子真?”

同名同姓之人太多,故此他不敢確定此馮永貞是不是彼馮永貞。

馮永貞聞言大怒。

他的確是上官子真大弟子馮永貞,雖闊別師尊數十年,但依舊敬之如父,誰也不能在他面前對師尊不敬。爆喝道:“放肆,上官真人的大名,也是你個小山賊能夠直呼的?看死!”

言罷,不顧生死,以血肉之軀猛烈反攻。

韓三寶早在聽到‘馮永貞’三字時,攻勢已經緩慢下來,此時見他怒髮衝冠,暗想大概真是那個馮永貞。

萬昊等九名師兄弟之死,太華山以及上官子真不再追究,但韓三寶心裡總是覺得愧對上官子真。

此時又豈忍對他尚存人間的唯一弟子下死手?

韓三寶見他攻勢凌厲,完全是一個不要命的打法,不再與他糾纏,腳尖點地,輕輕飄退數丈,雙劍一揮,正色道:“馮永貞,且慢動手,我並非對上官真人不敬,相反,我與他見過數面,也算頗有些交情。”

馮永貞一滯,凌厲攻勢生生停止下來。

他數十年未見師父尊容,心裡牽掛惦記與日俱增,此時陡然聽人提起師父他老家人,心裡百感交雜,千言萬語涌到喉嚨,最終卻只凝聚出一句,“上官真人他老人家……可還好?”

韓三寶見他停了下來,暗自呼出一口氣,又見他神色複雜,眼中思念之色濃烈,一句上官真人卻彷彿又道盡無數委屈,顯然中間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韓三寶不知他與上官子真之間有何故事,但馮永貞身為堂堂修真大派太華山十長老上官子真的大弟子,卻淪落為一個邪教教主,不由替上官子真感到痛心。

有些話,倒是想替上官子真好好問問他,正色道:“不太好。馮永貞,你既身為上官真人大弟子,何以不知自愛至此?洛倫為弘仙教這等邪教異端的教主,謀財害命,以初生嬰兒之血煉製邪丹,若是傳揚出去,上官真人顏面掃地……”

馮永貞憤怒地打斷道:“放屁,放屁!我馮永貞雖被逐出師門,不能在師父他老人家塌下侍奉,但絕不敢忘本。我身不在門裡,心卻從未離開過師父他老人家左右,這麼些年來,我時時謹記師父敦敦教誨,從未做出過任何傷天害理之事。什麼謀財害命、以初生嬰兒之血煉製邪丹,你胡說八道,誅心至此!”

一席話說得至誠至懇,滿面怒容不似作假。

韓三寶不禁疑惑起來,說道:“你弘仙教以邪惡手法謀財害命,乃我親眼所見,龍陽道人便暗中以神仙倒毒藥毒害安陽城鄭員外父女,使之發狂症而無葯可治,後又扮演聖人角色,以解藥書就黃符,換取無數金銀財寶。鐵證如山,你想狡辯?”

此事,馮永貞不是不知,只是無力阻止。

聞言一屁股坐在地上,無力地道:“我弘仙教核心八人,各行其是,且七位長老早有反叛之心,我雖為教主,實則並無能力干預他們所作所為。可我自己,克己嚴下,從未做過半絲違背良心之事。你要殺我,便來殺吧,無需諸多借口,辱我至此。”

他因為韓三寶突然說起上官子真,而心情有了極大變化。他知道,這些年雖從未親自做過任何一件違背良心的事情,可自己與師尊、與太華山,終歸是越走越遠。

心裡忽然再沒有絲毫鬥志,什麼靈石礦上,什麼弘仙教,與上官真人相比,統統一文不值。

“你身為教主,縱容屬下至此,罪責難逃。”

韓三寶說著,卻有些遲疑起來。

不知其餘幾位長老如何,但就龍陽道人以及銀花二位長老而言,恐怕真如馮永貞所言,不會聽他的,即便聽,大概也是陽奉陰違。

可他縱容屬下胡作非為,正是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有着逃不了的干係。

教主作到他這個份上,也真是失敗!

韓三寶此時的心情,有些複雜。

一方面,為將弘仙教收入囊中,眼前靈寶道人乃最大阻礙,必須除掉。

另一方面,他又是上官子真的大弟子,自己因萬昊等眾之事而對上官子真有愧,又豈忍心殺掉他最後一位弟子,絕他衣缽?

倘若不知靈寶道人既是馮永貞,拚死也要幹掉他,知他是馮永貞後,卻又不一樣了。

只能以他是弘仙教萬惡之首,必須為民除害試圖說服自己,可聽馮永貞所言,卻又不是。

韓三寶左右為難地想着,又問道:“那麼,你以初生嬰兒鮮血煉製邪丹,也是假的咯?”

馮永貞搖搖頭,無力地道:“假的,我從未做過。”

那的確是一些惡意中傷的謠言。

別說以初生嬰兒鮮血煉製邪丹這等天理難容之事,他連偶爾恃強凌弱奪人一口飛劍的事也絕不願意做,否則,以他金丹後期修為,手上決不至於只有一口桃木劍。

但他再不願意多做解釋。韓三寶的一番話,已經徹底將他內心擊潰。

他建立弘仙教的初衷,是弘揚仙法,拯救眾生,為那些沒有資格修真的凡人提供一個希望。

可真如韓三寶所說,他手下七位長老做出許多傷天害理之事,他罪責難道。

自覺對不起師父,辜負他老人家以往敦敦教誨,心灰意冷。

“既然如此……你可願意讓出弘仙教?”

韓三寶緊張地問道。

此時,不管馮永貞所言是真是假,自己對他再下不了手,可弘仙教又勢在必得,是以有此一問,若他同意,皆大歡喜。

馮永貞不答,而是問道:“你剛才說,上官真人他老人家不太好,他怎麼了?”

此時他滿心只是上官子真。

韓三寶見他不回答自己的問題,以為他不舍或者不願意,暗中長嘆一聲,看來,最終還是免不了掙個你死我活。

說道:“他的九個徒兒……”

當下,韓三寶將萬昊等九人在血界隕落一事簡單說了一遍。

“師父!!!”

馮永貞聽罷,放聲痛哭。

他不識得萬昊等眾,大概是他之後,師父新收的弟子,可陡然知道他老人家再次失去愛徒,留他孤身一人,真箇是痛得撕心裂肺。

韓三寶見他真情爆發,哭得像個嬰兒,觸動心扉,頗為不忍,卻又不知如何寬慰,只得說道:“你既是上官真人大弟子,此刻應該常伴在他左右,在這這裡哭,有個什麼用?”

“你不懂,你不懂!”

馮永貞痛哭流涕,將自己被逐出師門之事斷斷續續講給韓三寶聽。

那是他一生之痛,原不願提起,可此時心情急轉直下,卻也顧不得了,只想找個人傾訴一番。

馮永貞的身世與韓三寶差不多,也是自小無父無母,不同之處在於,他自小便被上官子真帶上太華山。

上官子真對他視如己出,悉心教導。

一晃二十五年。

馮永貞第一次下山執行師門任務,那是絞殺為禍一方的一對邪教父女。

他年少氣盛,殺了父親,卻對嬌柔弱小的女兒生出惻隱之心,未能下手。

那女子為報殺父之仇,百般引誘,萬般討好。

馮永貞持身自正,多次厲色拒絕。

那女子眼見勾引不果,直接下藥。

那一個月明星疏的夜晚,二人共結琴瑟之好、共赴于飛之樂。

十日後,女子自刎於太華山山腳,同時,一則勁爆消息傳遍天下:太華山十長老上官子真高徒馮永貞仗着名門之後、修為高深欺凌弱勢、壞人家閨女清白……

太華山震動,上官子真暴怒。

為平息悠悠眾口,上官真人提議,太華山昭告天下:將馮永貞逐出師門,永不得踏上太華山。

韓三寶聽完,心情無法平復。

整件事情的起因,是因為馮永貞一時心軟,可那女子的做法,卻也太過惡毒了一些,以自己清白壞馮永貞一世清譽,比直接一劍殺了他狠上太多。

不過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孰對孰錯,真與假,卻又如何定論?

韓三寶長嘆一聲,安慰道:“原來你還有如此一段往事,真是可憐、可嘆。你為何不向上官真人解釋清楚?”

“事實的確如那女子所言,我確實與她……”

馮永貞哭道:“我愧對師父,無顏面對師兄弟妹,更無顏立足於天地間。這些年,我隱姓埋名,將弘仙教總部設於地下,便是想與塵世徹底隔絕。然而事與願違,事與願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