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戶部度支曹大院之內,此刻已經黑壓壓地站滿了人,判官、筆吏、算吏、役吏全都被召喚過來,按照各自的等級分前後站定。

楚歡掃視眾人一眼,發現大多數人還是茫然一片,瞧見人群中一個熟悉的面孔,招手道:“岳子西,你過來!”

岳子西只是一個役吏,在度支曹屬於低等吏員,他萬料不到楚歡會在這個時候召喚他,愣了一下,旁邊已經有人推了他一下:“主事大人喚你!”

岳子西回過神來,急忙從人群中出來,上前便要跪下,楚歡卻已經道:“不必跪了,你進去為本官端一把椅子出來。”

岳子西憨憨答應,進了屋內,端了一把大椅子出來,楚歡指了指,岳子西放下之後,楚歡便一屁股坐了上去,人群之中頓時騷動起來,卻聽到楚歡已經道:“諸位想必知道本官是誰,今日將大家聚集過來,是有兩件事兒。這第一件,是想見見大家,認識一下。”目光陡然看向竇易,緩緩道:“這第二件事情,卻是要讓大家明白,度支曹以前怎麼過的本官不管,但是日後怎麼過,今日卻要說道說道。”

楚歡的神色十分的淡定,再也不似先前,沒了絲毫的笑容,而他的聲音,竟也是無形中帶着一股子壓迫感。

“本官知道,行里有句話,叫做新官上任三把火。”楚歡坐在椅子上,緩緩道:“本官不玩那一套,也不會放什麼火。本官只知道,聖上恩眷,讓本官來這戶部衙門,那是對本官寄予厚望,若是本官不能盡心辦差,只是在這裡任由某些人擺弄渾渾噩噩過日子,那實在是愧對聖上!”

他此言一出,不少人頓時變色,竇易臉色便愈加的難看起來。

楚歡口中的“某些人”,毫無疑問,他竇易便是首當其衝,他卻想不到楚歡說話竟然是如此知白,根本不懂得含蓄。

“大伙兒估計有不少人也知道,本官是武人出身,是個粗莽武夫,是個俗人,說話不會繞彎子,做事也不懂得變通。”楚歡撓了撓鼻尖,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本官先把話說明白吧,我這人,服軟不服硬,做事也沒什麼怕的,武人嘛,腦袋掉了,碗大一個疤,沒什麼好擔心的,武人做事雖然直接,但是有個好處,就是講理,本官別的長處沒多少,但是做事為人就喜歡講理,今日將大伙兒召集過來,其實也就是講一個‘理’字!”

“剛才有人說,竇主事要離開度支曹,是楚某人要逼他離開。”楚歡平靜道:“所謂事無不可對人言,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本官卻是要讓大伙兒來評評理......當然,本官並不在乎你們是否真的會評判是非,但是本官做事,往往先要讓自己有些道理才可。”

竇易忍不住道:“楚大人,你這話的意思,難道是說咱們不講理?”

“且慢。”楚歡擺手道:“竇主事,不要動不動地用上‘咱們’這個詞,你代表不了所有人,而且你要明白,好漢做事好漢當,一人做事,可別牽累上別人。你用上‘咱們’這個詞,若是好事倒也罷了,但是如果是壞事,豈不要牽累他人?”

竇易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心裡卻有些吃驚,想不到楚歡卻是一個口齒伶俐牙尖嘴利的角色。

旁邊一名判官卻已經大聲道:“無論好事壞事,咱們都願意與竇主事共進退!”

他話聲一落,便有七八人一起附和,不過八十多號人,黑壓壓的一群,這七八個人的聲音倒也不顯得有多壯觀。

楚歡幾句話說下來,就已經帶着一股壓迫之力,誰也不知道楚歡接下來回做什麼,固然有竇易的心腹在此刻要表現對竇易的忠誠,但是畢竟整個度支曹不可能都是竇易的黨羽,竇易真要犯下什麼禍事,大部分人還是不願意牽扯進去。

“好!”那判官話聲剛落,楚歡拍起手來,“竇主事果然聲望很高,竟然有這麼多同僚願意與你共進退。”

竇易只覺得楚歡這句話有些問題,立刻道:“楚大人,同僚只是見卑職受委屈,所以才會如此。”

“委屈?”楚歡嘆了口氣,“竇主事以為自己受了委屈,可是本官卻覺着我自己受了委屈。”頭一抬,高聲道:“竇主事要離開度支曹的原因其實很簡單,他拿了一份公函,自稱核算出同仁館修葺費用,本官只是要過問一下具體的清單,他便聲稱本官對他的工作有所懷疑......嘿嘿,不瞞諸位,本官卻是對此大是好奇,一個同仁館,需要三十五萬兩銀子去修繕,本官難道還不能過問清楚?”

度支曹眾官吏面面相覷,一個個都顯出古怪之色。

其實在度支曹只要待上一陣子,對這些事情就會心知肚明,而且一直以來,這一類事情,也不可能對着度支曹大小官吏說出來,心雖明而口不言,誰也想不到,楚歡竟然是當眾將這事兒兜了出來,大部分人都以為楚歡是初來乍到,不熟悉戶部的潛規則,所以神情都很是古怪。

其實更有一些人明白,竇易這樣做,其背後自然是有戶部高層在指使,楚歡當眾將此事大聲宣揚出來,違反了戶部的遊戲規則,肯定要得罪高層,已經有人心中在念叨着,恐怕楚歡在戶部已經待不了多久。

有些人暗暗搖頭,都覺得這位新來的主事大人果然是個不通世務的二愣子,一個武官跑到戶部來擔任文職,格格不入,早去早好。

竇易臉上也是紫一塊青一塊,冷笑道:“楚大人,這是咱們度支曹細心核算出來,不是一人兩人,恕卑職說一句大不敬之言,你初來乍到,不通戶部事務,難道以你的能耐,竟是比我們戶部眾多官吏的精心核算還要高明?”

楚歡厲聲道:“住嘴!”雙目冷視竇易:“竇主事,你幾次三番對本官出言不遜,難道真不知道我大秦王法之中,有以下犯上這一條嗎?”

竇易自然明白,自己今日幾次言語,真要追究起來,卻是有以下犯上之嫌,但他自持身後有靠山,並不將楚歡放在眼裡,聽楚歡這樣說,冷哼一聲,並不言語。

楚歡掃視眾人一眼,緩緩道:“本官知道,戶部的銀子,動輒十萬,幾十萬甚至幾百萬來算,幾十萬兩銀子在諸位的眼中,或許真的算不上什麼。但是本官也相信,你們之中,有不少人也是出身貧寒,你們也受過苦,更知道國庫里的每一分銀子是如何來的。你們都有父母兄妹,這些銀子,未必沒有你們父母兄妹的血汗,白花花的銀子,就這般不鬧清楚撥付出去,你們當真心安理得。”

楚歡這番話聲音不高,卻鑽進了每個人的耳朵里,不少人眉頭便已經皺起來。

楚歡站起身來,背負雙手,繼續道:“本官確實對戶部的事務不通,但是卻也知道,戶部乃是我大秦的國庫,錢糧重地,咱們度支曹,就是要精打細算,平衡國庫的收支。咱們辦差,辦的好了,能夠讓錢糧用到實處,上對得起聖上,下對得起黎民,但是如果心中無數,撥銀泛濫,如何對得起聖上,如何對得起百姓?若真要那樣,咱們度支曹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帝國各處要用銀子的地方很多,如果不能夠對每一筆撥出的銀子精打細算,洞悉出處,如何來應付各處的開支?”瞥了竇易一眼,淡淡道:“不說西北、河北道兩處正需要大批的錢糧,帝國各處如果出現災情,國庫里的銀子不足,如何應對?不能細細體察銀子的出處,說得不好聽,那就是禍國殃民,是我大秦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