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江姜玉低着頭疾步快走出了大院，一直走了兩站路，看到不遠處的公交車站牌下面沒有熟人才鬆了口氣。

一輛公共汽車搖搖晃晃地停下，她也顧不得排隊，搶先上了車。此時正值下班高峰期，人擠人，擠得她一陣火氣。

好不容易轉了兩趟車，又花了她五分錢，順利回來已是夜晚七點多。

夜幕下，江姜玉臉色一會扭曲，一會沉思，變幻不停。誰也不知道她想到什麼，或者想好什麼。

所幸路上也沒遇到什麼人，隔得遠些的乘涼的老爺們也在下着棋。黑夜遮住了一切的醜陋，誰也沒去注意外人。

推開院子門，除了客廳那盞桔黃的燈光，除了蟬鳴，青蛙叫聲，四下一片寂靜，讓江姜玉出乎意外的是，家裡居然沒人。

林家阿姨聽到動靜，打着哈欠從老太太房裡出來。

江姜玉看到她，問道：“家裡人怎麼都沒在？知道他們去哪了嗎？”

“吃過晚飯，老首長就帶他們一起出去，他們沒說去哪。你吃了嗎？要不要我去燒點東西？”

江姜玉現在哪裡有胃口？她搖了搖手，“不用。你去休息吧，我去陪老太太。”

阿姨邊打着哈欠，邊感激地點頭說道：“我都已經收拾乾淨，現在老太太還沒睡，要是到點了她還沒睡意，會用右眼向你眨三下，你喂她吃一片葯。藥瓶就在她床頭柜子上面，不要給她多吃。”

江姜玉不耐煩地擺擺手，讓她去休息，自己進了老太太卧室。

聞着空氣里酸酸的氣味，江姜玉靠近老太太床前，看着她睜開眼瞥了一眼自己，又緊緊閉上，那眼裡的輕視讓她忍不住笑出聲。

林老太太睜開眼注視着她。

江姜玉笑着笑着突然捂住嘴，看着老太太，雙方四眼相對，她突然悲從心起，鼻子一酸。想到自己以前在她前面阿諛奉承，曲意逢迎的日子，眼淚直直流下。如今她是倒下了，不需要自己討好了，可還不如以前的日子。

林老太太驚訝地看着她。這個二兒媳婦除了蠢外，每天沒心沒肺的，還真沒見她哭得這麼傷心。她努力扭頭朝門外看去，發現門關上，看不見外面。

無奈之下，林老太太使勁向她一直眨眼。這突然捂嘴哭，是不是家裡誰出事了？要不然怎麼外面沒有家裡人？

江姜玉用手背一擦眼睛，低聲說道：“媽，我找不到人商量。你說我們家該怎麼辦？你要是沒中風教教我該多好。

今晚爸他們肯定是又去找人托關係。大哥瞞着爸打了申請報告要去外地，現在都已經批准。他們走了，我們家勝利兩兄弟怎麼辦？好的人家不要嫁給他們，差得怎麼配得上我兒子……”

林老太太默默地聽着她的哭訴，注意着她的表情，發現一點也沒撒謊的疑點。漸漸地眼神越來越冷。

“……媽，我當時聽到他們兩兄弟說的話，差得暈過去。什麼時候我的兒子居然被嫌棄？幾年前多少人家笑着想和我們結親。每年過年和正月，我們一回來，家裡來了多少人拉着姑娘過來給你想看，眼巴巴地想嫁給他們兩兄弟。”

林老太太從聽到她轉述小孫子的話，得知老伴的意圖，她就緊緊地閉上眼睛。

捨棄？她當初也是這麼一手培養著兒子孫子。沒想到正直憨厚的老伴倒是全聽進去，現在也會使用上手段。

為了子孫後代，拋棄糟糠之妻。好，真好！她一手調教出來的好男人不愧是她一眼相中的，潛移默化之下，他們成了同類。

顧如意不怪老伴。她早就知道天下只有一個至情至性的周瑾瑜，其他男兒不過都是凡夫俗子。

“……媽，你說事情這樣，爸今晚會不會下決心了？我們去求了好幾次大姐夫，可是他們見也不見我們，連大姐都不認我們。我真沒想到她那麼忘恩負義。怎麼說你也養大她，她男人失蹤，都是我們這些親人陪着她，要不然她早就沒命了……”

林老太太閉上眼睛，也隔絕不了兒媳婦的叨叨念。一想起林麗珊那個蠢貨，更是恨得咬牙切齒。這狼心狗肺的東西，跟她媽一樣，見個男人就拔不開腿。

“……要是爸真的這麼幹了，我們該怎麼辦？就你一個人孤零零地誰也不能跟你來往，那得多可憐。他太狠心了，你陪了他一輩子，他怎麼不去找他老首長求求情。只要人家金口一開，誰敢反抗。”

林老太太心裡冷笑。她要是能讓時光倒流，還有希望。一個癱瘓的糟老太婆，沒了娘家，誰會稀罕。

這就是命。她顧如意的命。想要一個為她生為她死的男人，這輩子不行，只能靠下輩子。

“……媽，絕對不能有那麼一天。那日子還不如早死了好，還能一了百了，死了也能進林家墳……”

林老太太睜開眼，看了她一眼。見她哭得不似偽裝，重新閉上眼睛。內心哼了一聲，林家墳，她稀罕？

“媽，我剛才去大院，聽說周家又立了大功。你說他們家都這麼風光了，怎麼還不滿足，怎麼還抓着過去的事情不放。很多人說只要大姐夫說不追究，那我們家就沒事了，連你也不用被處理。

你說他們怎麼這麼狠的心？你身體這麼不好，真等關押你，不是讓你老死監獄嗎？那裡面都是哪些人，怎麼能跟那些下等人一起。

媽，現在外面很多人看不起我們，連小妹都不過來，妹夫騙我們說他娘斷了腿。這些忘恩負義的人怎麼能不要你了……“

林老太太睜開眼睛看着她，眼睛一直不停地眨。遺憾的是江姜玉一直低頭哭泣，絲毫沒注意她的表情。

林老太太不知兒媳婦是有心還是無意，句句戳着自己最心疼的地方。

是，都不要她了！大兒子偷偷申請調離外地，小兒子遠在天邊，小女兒躲在婆家，枕邊人要拋棄自己。

她顧如意也有今天，真是萬萬想不到。

過了許久，外面傳來老爺子他們的聲音，江姜玉連忙擦乾淚水，紅腫着雙眼，俯身看着老太太，“媽，爸他們回來，我要不要讓他們過來？”

林老太太使勁地左右搖動腦袋。

“好好，我不喊他們過來。我讓你大孫子過來陪好不好？同意的話，你就眨左眼。”

林老太太眨了眨右眼三下，目光看向床頭柜上的藥瓶。

江姜玉會意地點點頭，倒出一片葯，服侍她吃下，看着她閉上眼睛，正要蓋好藥瓶。突然外面傳來小兒子的聲音。

“媽，我奶奶睡了沒？”

江姜玉趕緊放下藥瓶，快步跑去低頭打開門，“小聲點，你奶剛吃藥，別去打擾她，讓她好好睡會。”

林定利推開房門，進入裡面，輕聲說道：“我爸喝多了，你去照顧他吧。我看一眼我奶就走。”

林老太太聽着小孫子腳步聲在自己床前停下，等了會，聽着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腳步沉重地漸漸離開。

房門被關上的那一刻，她睜開了雙眼，眼色複雜地盯着那扇門出神一會，目光無神地望向近處的藥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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