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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載時光一晃而逝。

直到秦軍兵攻打魏國,魏無忌回到大梁。

兵前一夜,魏無忌去找了少垣,可在魏無忌走後,少垣又去找了龍陽。

少垣情緒莫名:“你知道他今日找我為的什麼?”

龍陽眸子沉寂,只淺淺斟了杯酒遞給少垣:“你們說話,我又不在一旁,怎麼知道?”

少垣接過酒盞,飲了一口:“他問十七年前,你生了什麼?”

龍陽的笑意僵在臉上。

少垣又道:“不是我告訴他的。”

龍陽說:“我知道。”

末了,又加了一句:“我這個人不愛計較,我本以為這些年早已經忘了那些事。可而今你提起來,我才知道,這些事情我還記着。”

他又為自己倒了一杯,仰頭一飲而盡:“過了這麼多年,我還記着。或許,到死我都會記着。”

二人之間俱是沉默,少垣將杯中的酒飲盡,聲音寂寥:“他要出征了,你會隨着他一起去吧。”

龍陽看着他,手指緊緊捏在一起,終於像是下定決心般輕輕鬆開:“嗯。”

意料之中的答案,少垣閉了閉眼,這才又問:“你一直覺得,你欠無忌良多,可這麼多年,你做的那些事,他也同樣欠你良多。可惜,這些他都不知道。”

“現在他不知道,以後也不會知道。”

龍陽笑了笑:“讓他知道做什麼?橫生事端。世人都曉得我同你一起十幾載,而我愛慕的人自是你少垣。你知道嗎,有時候我聽到這些話,竟也覺得高興。或許,以後回想起來,都會覺得高興。”

少垣唇畔露出真心笑意:“你說的,可是真心話?”

龍陽看着他,認真點頭:“再沒有比這更真的真心話了。其實到了如今,我已經分不清對你同無忌是怎樣一種感情。愛慕的吧?愧疚的吧?亦或是真心歡喜?”

龍陽自嘲的笑了笑:“我真的已經分不清了。”

少垣看着他,溫和的說:“不需要分得這麼清。這本就是一筆糊塗賬。我有時候在想,若是當年救下你的人是我,是不是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龍陽不甚在意的說:“你是少垣,就算是再來一次,你也不會救我。”

少垣認真的想了想,點了點頭:“你說得也對。”

龍陽看着他說:“二十一年前,是無忌救了我。就算不提這其中糾葛,就單單說這救命的大恩,我也不能眼睜睜看着他上了戰場而無動於衷。戰場之上刀劍無眼,生死由天,他雖是主帥,可萬一……出了什麼事呢?萬一……我正好可以幫到他呢?”

“如果今日你同無忌換位而置,我也是會去的。”

少垣走到窗邊,習習涼風吹醒了幾分醉意,他輕聲說道:“好。”

正如龍陽君所說,戰場之上,局勢難測,生死一瞬。

所以當魏無忌所帶精兵遭到埋伏,全軍覆沒時,這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了。

那龍陽知道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便策馬趕往戰場更是在情理之中了。

再次踩過亂石枯骨,龍陽心中已經是分不清什麼滋味。

他兩次踏足這修羅場,皆是為的魏無忌。

只不過這次,他心下是從未有過的絕望。

血水將腳下的泥土浸濕,他一腳踩下去帶出厚厚的血土。他徒手翻開一具具屍體,頭頂烏鴉盤桓,不斷出尖叫,他頓了頓,小聲對着自己說:“烏鴉代表着吉兆,這是不是說,你還活着。”

烏鴉代表吉兆這一事,似乎古來都有這樣的說法。但烏鴉到底是不是吉祥的鳥夙瀟並不知,她只知道,在龍陽見到平靜躺在死人堆上的魏無忌時,腳步卻是突然頓住,不敢上前。

他一步一步挪上前去,終於能顫抖着將手指放在魏無忌鼻子低下探一探他的氣息。

所幸,他還活着。

龍陽抱着他,已經有些語無倫次:“我就知道……無忌……”

魏無忌身上中着數箭,但奇蹟般的沒有昏死過去,此時聽到有人喚他,他勉強睜開眼睛看着龍陽,不可置信過後,眸子里蘊出一點淺淺的笑意:“龍陽。”

龍陽看着他胸前數箭,眼裡漸漸刻出一道傷痕:“我來遲了。”

按理說,龍陽找到魏無忌,應該將他送去軍營。但當時龍陽竟不知怎樣想的,居然背着他翻過戰場,爬到附近一處山上,尋了一處山洞。

他用利劍割開他的甲胄,甲胄上冰冷寒光幽幽映進他的眼底,他問魏無忌:“疼嗎?”

魏無忌看着胸前箭羽,甚至還能安慰一下龍陽:“再疼也比不過如今這箭扎在我身體里疼。”

龍陽笨拙的用火石打出火苗,他將斷刃架在火上烤了半晌,才沉沉化開他胸前肌膚,一點點取出扎在肌膚深處的箭頭。

魏無忌悶哼一聲。

一共四支箭羽,取出來的時候魏無忌早已經昏死過去。他小心的為他拭去額角冷汗,而後坐在一旁的石頭上挑了挑跳動的火苗,眸中情緒一閃即逝。

他們在山洞裡待了九日,這九日魏無忌病情反覆,時而清醒,時而低燒昏迷。

龍陽其實學過幾日岐黃之術,他傷得最重的那一次,在榻上躺了足足一年才勉強能下床,閑來無事,便也翻了幾卷醫書。

他將從山中采來的草藥碾碎敷在他傷口上,魏無忌彷彿清醒了幾分。其實這幾日倒也是奇,二人絕口不提軍營之事。

只是此時魏無忌看着龍陽,竟莫名說了一句:“我突然想要喝酒。”

龍陽頓了頓,才說了一句:“好,我去買。”

他將山洞封死,避免野獸闖入,臨走前他對着魏無忌交代了一句:“日出前,我會回來。”

彼時明月剛出天山,他披星戴月而出,找了最近的一處小鎮,用身上僅有的半塊玉佩換了四壇酒。

回來的時候,衣袍沾染露水,他身上潮濕,站在山洞外等到冷風瀝盡他身上朝露,這才敢將向著山洞走去。

魏無忌身上帶傷,本不能飲酒,但那日龍陽卻也沒有攔着他。

他酒量本就淺,兩壇酒下去,眼前已是出現重重幻影,他仰倒在龍陽膝上,側頭只能看到龍陽下頜:“你這算是全我一個心愿嗎?”

龍陽看着他倒在自己懷裡,因劇烈飲酒,傷口處又暈開淺淺血痕:“無忌,你醉了。”

魏無忌眸光迷離:“醉酒的人做什麼是不是都不值得計較?”

龍陽還沒有反應過來他說這話何意,只覺得唇上驀然溫軟。

龍陽沒有動,那溫軟只一瞬,魏無忌便脫力沉沉跌在他的懷裡,龍陽能聽到他已經不甚清楚的呢喃:“這許多年來,我唯有這十日最開心。”

龍陽依舊沒有答話,而是靜靜看着他在自己膝上醉的睡了過去。

他眼角攢出清淺笑意:“全你一個心愿,也算是全我一個心愿。”

正正第十日,山洞裡堆起的火焰正漸熄滅,地下還放着半壇酒,魏無忌卧在他膝上沉醉。他伸手撈過最後剩下的半壇酒,猛的喝了一口,溢出的酒水淌入他的脖頸,他嗆得低咳了兩聲,這才說了一句:“這十日,我也很開心。”

洞外,日頭正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