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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河清萬萬沒有想到,杜河浦會找來。

人家找上門來了,他躲着也不是辦法。

想清楚這一點,杜河清就拾階而下,走到了杜河浦面前。

兄弟二人見面,卻是無話可說,街邊各種嘈雜的聲音,把這二人的安靜襯托得更加詭異了幾分。

杜河清看着兩鬢斑白,身子佝僂,又黑又瘦,明顯老了十歲不止的杜河浦,一時間感慨萬分,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身上的襖子灰撲撲的,肩頭還打着一塊補丁,腳上的棉鞋似乎也不大合適,後跟的地方還揪了一個疙瘩,整個人看上去十分落魄。

杜河浦也在打量杜河清,這幾年,想必哥哥的日子過得極為舒心,明明比他大幾歲的人,看着卻像是比他小了不少似的。身板挺得直直的,瞧着竟是比年輕的時候還要有氣度。

也是啊!日子過得舒心自在,兒女孝順,可不就是顯得年輕嘛!

“大哥!”杜河浦輕嘆一聲,笑道:“好些日子沒見,你倒是越來越年輕了。”

杜河清覺得很稀奇,這幾年,老二就沒有好聲好氣跟自己說話的時候,現在聽他這意思,倒是看開了?

“你……”杜河清猶豫了半天,到底把‘你還好嗎’那句話給咽了下去!只要是眼睛不瞎,都能看得出來他過得好不好,自己又何必多此一問呢!

“你是路過,還是打算回來?之前跑到哪裡去了,我去找你的時候,你已經走了。”

杜河浦聽了這幾句話,眼窩了發熱,他能怎麼辦?不走留下來觸景生情嗎?家已經散了,他有什麼臉面再留在這裡?

“老二,十一沒了。”杜河清覺得,這件事情還是跟他交個底的好,畢竟杜安興是他的親骨肉,人又不在了,有什麼不痛快,也應該隨着生命的流逝煙消雲散了才對。

杜河浦面色發白,心裡發顫,雖然他之前多多少少有了一些心理準備,但是當他聽到這個確切的消息的時候,巨大的悲傷還是將他包裹住了。

前一段時間,他天天晚上做夢,夢到十一。夢見他披頭散髮地站在自己面前,臉色青紫,嘴唇發烏,雖是一言不發,但是臉上的神情,卻是明晃晃的寫着我被冤枉死了這幾個字。

人要是活得好好的,為什麼他會夢到這種場景?所以杜河浦早有心理準備,但是真正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還是震驚了。

十一還那麼年輕,雖說做了很多錯事,可他畢竟是自己的骨血,是自己唯一的兒子。十一從小到大,都是自己放在心尖子上疼的人,他走到這一步,都是自己作的啊。

杜河浦眼中全是悔恨之意,是他太混蛋,把兒子養歪了,否則的話十一哪能落得這個下場。

“他,他,咋沒的?”

這事兒,杜河浦完全不知情,杜安興的後事,是杜河清張羅的。不管咋說,死者為大,哪怕這個人差點成為杜家的罪人,死了,也抵消一切了。

“是被老鼠咬了,得了鼠疫。”杜河清不願多提,簡單的把事情說了一遍,包括杜安興葬在了什麼地方,用的什麼棺槨木料等等大小事宜。

杜河浦想都沒想,當街就給杜河清跪下了。

人來人往的,實在太不好看了。

杜河清一下子把他撈起來,“你這是幹啥,快起來。”

杜河浦哭得稀里嘩啦的,抱着杜河清的大腿,嚎啕大哭。

他是真的知道錯了!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啊!

過路的人都駐足觀望,杜河清沒辦法,只好把杜河浦從後院帶回了家。

杜河浦一進後院,情緒就有些控制不住了。杜河清讓他進屋,他說啥也不去,把兩隻手揣到袖子里,靠在牆根不說話。

李氏在屋裡聽說了這事兒,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啥也沒說。

杜河清最初是可憐杜河浦,空地兒見他油鹽不進,就生氣了。

“你要麼別來,我就當你死在外頭了,一輩子見不着,我也不惦記。你來了,磨磨唧唧的,到底要幹啥?”

杜河浦只道:“我,我就是想問問你,知道不知道小枝,小碗的下落。”

杜河清也拿不準杜河浦是啥意思,就道:“咋的,還想把閨女賣了換錢?”

“不是,不是!”杜河浦只道:“我出去跑船,掙了幾個小錢,想着你要是知道孩子們的下落,就幫我捎給她們。”

跑船去了?

杜河清臉上閃過一抹驚訝之色,一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老二,能吃得了那個苦?

“現在天氣冷,跑船的活不好找。不過我已經找到別的活了,但是要去很久,過年是回不來的。”杜河浦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個袋了,捧給了杜河清。

杜河清下意識的掂了掂分量,袋子里裝得大半都是銅錢,故而很沉。

杜河浦不太好意思,他拿袖子抹了一把臉,道:“就幾塊碎銀角,還有銅錢,加在一塊,也才七兩。”

“我之前給你的錢呢?”

杜河浦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苦笑,“被張氏捲走了!”

杜河清是真沒想到自己會聽到這個答案。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這兩個人為了兒子,把家都敗光了,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難道不應該反省反省,好好日子,爭取再攢一份家業嗎?

竟然卷錢跑了!

杜河清也真是不知道說啥好了,他冷笑一聲,嘆息道:“娶妻娶賢啊!當初你們倆的事兒,爹和娘就不同意!給你相的媳婦你不要,偏偏娶那麼個東西進門!”提起這件事,杜河清便是一肚子氣!

張氏的家風本來就不好,嫁過來以後,更是把家裡攪和不行。頭幾年老爺子還在世,孩子們也小,她的混勁也沒現在這麼明顯,總歸是愛佔小便宜,吃不得苦的。

杜河清嘆了一聲,“你放心,這錢我會幫孩子們收着的。”等於承認了知道兩個孩子下落的事。

杜河浦猛然抬起頭來,哆嗦着道:“大哥,你要是見了小枝和小碗,一定替我捎句話,就說,說我對不起她們。”

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