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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寒山寺大殿里燈火通明。

殿中各色的佛陀神像分別靜立在四周,佛像前點着供奉的香燈,點點微弱卻柔韌的燭火無聲地搖動着,寬闊深遠的大殿之中,一個身影着靜靜地盤膝坐在佛前的蒲團上打坐誦經,莊嚴肅穆,意境深遠。

一陣細碎的聲音傳過來,隨後一個身披銀粉色斗篷的纖細優雅的身影出現在大殿門口。蘇謐把斗篷的帽子摘下,捋了捋頭髮,看着安坐殿中,對她的出現恍如未聞的枯葉禪師。

在這空曠大殿上,時光似乎靜止了一般,唯有那平緩悠長的誦經聲毫無間斷地回蕩在大殿里。

蘇謐靜立傾聽了片刻,忽然問道:“不知大師所念的經文為何?”

“貧僧所念為大悲咒,悲憫世人之苦難,望我佛之慈悲。”悠長的誦經聲停止下來,靜坐的身軀沒有絲毫的晃動,枯葉禪師口中帶着幾分閑適地回道。

“慈悲?!”蘇謐帶着幾分的嘲諷,冷笑道:“若是幾句佛咒就可以將塵世之間芸芸眾生拯救出來,這天下為何還要有這麼多的苦難磨合,大師為當代高僧,何以參不透這一點?”

“施主所言甚是,佛經不過是凡人所撰,俗人所讀,與諸子百家所著典籍毫無區別。我等朗朗而讀,與凡夫走卒的粗口,民間俗婦的喝罵亦是無絲毫的分別。貧僧讀取佛經但求安神靜心而已,豈會指望着憑藉經聲佛號拯救天下?”聽到蘇謐滿含挑釁和嘲諷的語氣,枯葉沒有絲毫的動容,緩緩說道。

枯葉如此坦然地承認佛經的無用,到讓蘇謐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施主也讀佛經嗎?”枯葉忽然開口問道。

“小女子學識淺陋,從來是不敢看佛經的。”蘇謐笑道:“只是小女子一直有一個疑問存在心頭,大師為得道高僧,還望能夠為蘇謐解惑。”

“請施主明示。”

“佛說,人生有七種苦難,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沉淪者無限苦也,超脫者則得重生。那麼大師認為諸般苦難何為沉淪,又要如何超脫?可要‘勤修戒定慧,熄滅貪嗔痴’?”蘇謐笑着問道。

“所謂勤修戒定慧,熄滅貪嗔痴不過是苦修於行,而非修於神,為我等出家人日常修行。施主這般紅塵中人,講究的不過是及時放手而已。”枯葉說道。

“及時放手?!”蘇謐的語氣忽然就尖銳起來,“大師可真是得道的高僧啊,一句輕飄飄的放手,故去的情份皆都煙消雲散,不留痕迹了。”

“天下熙熙,皆有所求;天下攘攘,皆有不得。如何放不得?”

蘇謐緩了一口氣,冷冷地說道:“看來我是註定沒有這個讀佛的機緣了,也不要平白在這裡污衊了神佛才好。”

“施主不讀佛經,只怕施主不是怕污了佛經,而是怕佛經誤了施主你吧?”蘇謐剛要轉身離去,身後傳來枯葉禪師的聲音,與剛才的冷靜淡然不同,聲音有着些微的顫抖,聽起來竟然像是有一絲的關切存在裡面:“施主性情執着難動,須知這世間最苦的莫過於一個‘執’字,施主的執念遲早有一天要毀人傷己。”

蘇謐身子一晃,不知道過了多久,蘇謐忽然一聲輕笑,忽然改換了話題,長笑問道:“佛陀常說出家人不打誑語。今日大師可是犯了戒律了。只是......”蘇謐抬頭看了那個背影一眼,用一種諷刺尖刻的語氣說道:“為何大師要為蘇謐圓謊呢?大師超脫紅塵,難道也是顧念舊情的?”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枯葉平靜地回答。

“大師既然也放不開執念,又憑什麼來勸說別人呢?”

“阿彌佗佛!”枯葉長宣了一聲佛號,終於站起身來,轉身面對着蘇謐注目了片刻,蘇謐被他的眼神注視,只覺得有一絲的怯弱,隨即又有一種不甘心和憤恨湧上心頭,毫無示弱地回視着枯葉。

“蘇施主可是在責怪怨恨貧僧?”

“大師享有大齊供奉,為大齊的國師至尊,蘇謐豈會有怨恨之心?”

“唉,”枯葉長嘆一聲,“無論你心裡頭是怎麼想的,我卻是時時在怨恨我自己的。”

他搖了搖頭,遲疑了片刻,終於注目蘇謐說道:“我又何嘗不想救他。當年收清亭為徒,就看出他生性耿直,過剛易折,只怕是天命不享啊。”

猛地聽見自己父親的名字被提起,蘇謐心頭像是被針扎一般的疼痛。

面前的枯葉禪師正是她的父親顧清亭的授業恩師,顧清亭少年的時候遊學江湖,有幸拜倒在他的門下,一身武功都是他親自傳授,只是枯葉行蹤縹緲,顧清亭生性內斂,也不好以自己的師門為炫耀,而且枯葉禪師與齊國有淵源,他身為衛將,貿然提起,難免讓朝中的有心人閑話,所以這一段師徒之緣極少有人知道。不過身為女兒的蘇謐當然是知道的。

“大師是為了齊國的利益考慮,大義當前,焉顧小節?”蘇謐平靜地說道。

枯葉注視着她的面容,忽然苦笑道:“你還是怨恨我的,只是這種恨意,比較起你對大齊的怨恨來說實在是不值得一提而已。”

“記得你剛出生不久的時候,我還前去衛國見過你一面,沒想到不過是十幾年的功夫就已經物是人非,當年我曾經想過勸說你父親不要太過於執着,不如歸隱田園算了,可是......”說起自己的徒弟,枯葉也有一瞬間的黯然:“本以為就算是他遭遇不幸,可是家人也可以保全,沒有想到倪源的恨意那樣的深重。”

他看了看站在門檻之前的蘇謐問道:“你可是恨着齊國?”

周圍的空氣忽然之間就凝滯了,蘇謐靜立不語,沉默了片刻,她抬腳邁過高高的門檻,走進了大殿,殿中的諸多佛陀或者莊重,或者猙獰,或者威嚴,或者肅穆,都在向下俯視着形形色色的朝拜者。

蘇謐絲毫不為之所動的凝望着這些泥塑胎像:“大師相信這世間真的有神佛嗎?”

“我自然是相信的。”枯葉說道。

“那麼大師可否告訴我,神佛究竟在何處?為何這漫天的神佛只知道享受世人的供奉敬獻,全無絲毫悲憫世人之心,讓這個塵世之間滿是苦難波折?”

“悲憫之心自在人心,何苦要去神佛身上尋找?”

“悲憫之心,若我對人有悲憫之心,何人又會對我有悲憫之心?既然神佛法力無邊,為何不見一絲的雨露恩澤降臨在我的身上,可是因為我不禮佛,不敬神的緣故?”

“佛像不過是些泥胎塑像,死物而已,豈會真的保佑人身?”枯葉道。

“那麼為何大師要尊崇這些死物泥胎?”蘇謐立刻寸步不讓地追問道。

“心中有佛,這世上自然就是有佛的,若是心中無佛,便是尋遍這萬丈紅塵,也難以見到絲毫的神跡。佛像雖然是死物,人心卻是活得,死的佛像入了活的人心,自然也就是活的了。我所尊崇的,不過是一份人心中的神佛,人心中的悲憫而已。”

“大師真應該去應選朝政,而不是在這裡講經論法。”蘇謐搖了搖頭道:“我雖然聽不懂高深的理論,但是大師話里的意思卻也明白,大師所言就是指民心了。不知道大師是如何確定這民心的?”蘇謐輕聲問道,她知道枯葉禪師選擇齊國支持,可是聲聲說齊國是民心所向,又有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