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笑回過頭去，見來的人是成烽，其實聽聲音也能聽得出來是成烽，只是她下意識地覺得除了她不會有人發癲到大半夜冒着嚴寒跑到後花園來散步，這不是傻嗎？

成烽穿着一件煙灰色的羊絨大衣，內里是白色羊毛衫，系著一條黑藍格子的圍巾，一條黑色牛仔褲包裹住修長的雙腿，腳上是一雙棕色絨面麂皮靴，嘴角帶着微笑，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整個人看起來少年氣十足，走到外面絕對是被女孩子圍觀的對象。

“你怎麼來了？”唐笑問。

“嫂子你能來，我為什麼就不能來啊？”成烽笑嘻嘻地說著，走到唐笑身邊，學着唐笑的樣子蹲下來，兩個成年人大半夜的蹲在湖邊，幸好周圍沒別人，不然真的會懷疑這兩個人是不是腦子出了問題。

唐笑想到這個就覺得好笑，嘴角忍不住浮現一絲笑容，成烽看稀奇似的看着唐笑：“喲，真難得。”

“難得什麼？”唐笑收斂了笑容，但臉上的表情還是愉悅的，和白天的她很不一樣。

“難得你居然在笑。”成烽歪頭看着唐笑說：“嫂子，從我第一次見你，都現在，你笑的次數真的用手指頭都數的出來。”

“是嗎？”唐笑想了想，好像是這麼一回事，自己平時笑的很少，但是誰沒事老笑呢？

成烽認真地點點頭說：“算我求你了，嫂子，沒事多笑笑吧。”

唐笑覺得好笑：“為什麼？我又不是小丑，沒有開心的事兒，怎麼能笑得出來。”

成烽嘆了口氣說：“嫂子，成家上下幾口人，包括你在內，我算是書讀的最少的吧？”

唐笑不置可否，成烽接著說：“可是，就連我這樣從小不愛學習，書也沒讀過幾本的人都知道，有時候為了達到某種目的，或者為了調和氣氛，笑一笑是不可避免的，這世界上有幾個人喜怒哀樂都全憑自己的心意啊？你看那些小貓小狗，為了從人類手裡討一點吃的，還知道搖尾巴呢！人為了讓自己過得輕鬆點，笑一笑又算得了什麼呢？”

唐笑略顯驚訝地望着成烽，萬萬沒想到對方會和自己說這些。

這個每天看似遊手好閒的公子哥，竟然把自己在成母和任菲琳那裡的窘狀全部看在眼裡了嗎？

成烽朝唐笑翹起嘴角道：“嫂子，問你個問題，你別生氣啊。”

唐笑啼笑皆非道：“問吧，我能生你什麼氣。”

成烽笑了笑，眼睛十分明亮，月色下像是映着雪光：“我猜你小時候肯定不是那種討大人喜歡的小孩，對吧？”

唐笑回憶了一下，似乎自己從小就是個不太愛笑，也不太愛說話，總是一個人看小人書，一個人玩洋娃娃，大人們看到唐冪總是會摸着她的頭說小姑娘真可愛，然後故意說一些話來逗她。看到自己，只是會贊一句小姑娘長得挺秀氣，大概真的像成烽所說，她從小就不討大人喜歡？

成烽看唐笑的表情，就猜到自己料想的沒錯，於是也不等唐笑回答，自己說道：“看來是了。嫂子你應該從小就不知道討好大人，比如，你想要什麼東西，換別的小孩，會撒嬌，會裝可憐，但是你不會，別人不給，你就不要，但你心裡會一直惦記着，雖然惦記着也沒什麼用，對吧？”

唐笑驚訝地說：“你怎麼知道？”

成烽得意道：“我猜的。怎麼樣，嫂子，我是不是特別料事如神？”

唐笑說：“你到底想說什麼？”

成烽無奈道：“就不能誇我兩句嗎？這大半夜的……算了，我接著說吧，嫂子你就是什麼事兒都太由着自己的性子來了，你不願意做什麼，你就不去做什麼，但是人活着哪兒有這麼簡單吶？你看任菲琳，她這麼年紀輕輕的，難道真喜歡每天陪着我媽去逛街，或者陪我媽和她那群老姐妹去開什麼茶話會？還不是為了討我媽歡心，我知道嫂子你不喜歡任菲琳那一套，但是你真的想眼睜睜看着任菲琳成天在我媽那兒說你的不是嗎？”

“成烽……我懂你的意思，但是我做不到。”唐笑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說：“我只知道，我活着不是為了討好任何人，如果什麼東西要靠搖尾乞憐才能得到，那我寧願不要。”

成烽重重嘆了一口氣：“得了……看來我是白費口舌了。”

唐笑說：“不管怎麼樣，還是謝謝你了。”

成烽看着唐笑，眼神疑惑道：“嫂子，我有點好奇，你是真的愛我大哥嗎？如果你愛他，為什麼不願意為了融入這個家庭房，為了改善和我媽的關係做一點兒努力？”

唐笑深吸了一口氣說：“我不知道……換成以前你問我這個問題，我一定會說我愛他。但是這一段時間，不知道為什麼，我自己也不確定了。我以前認為我愛他，只要愛他一個人就夠了。現在我才知道，我愛他，愛他一個人是不夠的，如果一個人愛另一個人，愛的只是對方單獨的個體，不能夠全盤接受對方的家庭、背景，甚至朋友圈子，這也不能夠稱得上是真正的愛。總而言之，是我高估了我自己。”

成烽越聽越糊塗，一臉迷茫地說：“愛一個人不就是愛一個人嗎？怎麼又不是真正的愛了，靠……我都被你繞暈了。”

“你不懂。”唐笑露出一個苦笑。

成烽喃喃道：“那我對我家冪冪，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愛？那她對我……？”

唐笑說：“別想了。沒有答案的。很多時候，只有到了那一步才知道到底是不是愛。”

成烽低頭思索了一會兒說：“嫂子，如果有一天你不愛我大哥了，你會離開這個家嗎？”

唐笑看着自己沾滿泥土的手掌，撣了撣上面半乾的渣滓說：“會吧。”

成烽哭喪着臉咕噥道：“我可不想任菲琳當我嫂子。”

“為什麼？”唐笑好奇道：“她不是你口中那種討人喜歡的人嗎？”

“她太假了。”成烽不滿地說：“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逢人三分笑，可沒一分是發自心底。以前我覺得她挺好的，相處久了現在越老越煩她。”

唐笑笑看着成烽說：“你看，你不是不喜歡那樣的人嗎？我也不喜歡，所以我做不了那樣的人，我委屈不了自己，活在這個世上，本來就已經有很多的桎梏了，如果喜怒哀樂都不能隨心，那活着是為了什麼？”

成烽若有所思道：“嫂子你說的桎梏，是指我們這個家嗎？”

唐笑望着湖面沒有說話，成烽卻一下子全懂了。

他望着唐笑沉靜的側臉，眼神複雜道：“對不起，嫂子。我們這個家讓你活着太壓抑了。你……你其實不適合呆在這個家裡。”

“對不起什麼？成烽，你凍傻啦？”唐笑被一臉愧疚的成烽逗樂了。

成烽卻沒有笑，仍然是一臉的悲哀：“嫂子，實在不行的話，你走吧，別跟我大哥過了，我覺得你現在這樣一點都不快樂。”

唐笑想起成烈昨晚說的話，臉上泛起一個嘲諷的笑意，但這笑容稍縱即逝，成烽甚至沒來得及捕捉。

“成烽，謝謝你關心我。以後還是別替我操心了。”唐笑由衷地說。

“我……”

“別說了，時間不早了，回去睡吧。”唐笑溫聲打斷成烽的話，兩人直起身，成烽卻因為腳麻，一個趔趄就往旁邊歪去。

唐笑伸手扶住成烽，大半個身子的重量倚在唐笑身上，成烽幾乎半趴在唐笑肩頭，那烏黑的髮絲拂過鼻尖，一陣清甜的香味令他忍不住使勁嗅了嗅。

好像雨後的森林，無數種花朵一起綻放的那種香甜。

又彷彿是一籃剛剛用泉水洗過的水果，那種香味讓人打從心底里感到一種飢餓感。

成烽伸手握住唐笑的肩膀。

唐笑怔了怔，問：“成烽，你幹什麼？”

成烽呆了一瞬，才口乾舌燥地說：“腳麻……站不住，讓我扶一會兒啊。”

唐笑皺了皺眉，覺得現在和成烽幾乎胸膛貼着胸膛，對方又握着自己肩膀，這種舉動實在太過親密了點。但是成烽腿腳麻了自己不扶着他又說不過去，更何況人家還是一片好心地跑過來開導自己。

這麼一想又心軟了下來，只好一動不動地給成烽靠着。

成烽心臟砰砰的跳着，低頭把鼻尖埋進唐笑的發間。

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件不應該做的事情，但是又完全控制不住從內心深處瀰漫開來的那種渴望。

他到底怎麼了？

他不明白。

成烽感到一種歉疚，不管是對成烈，還是對唐笑，亦或是對他那個單純的愛着他的冪冪。

他的心像是被火烤着，他警告自己不要再繼續做這種齷蹉的事情，但是一股說不出的快感驅使着他，讓他想要深深地嗅着她的味道，甚至是……

成烽猛地推開唐笑。

“怎麼了？”

唐笑訝異地問。

成烽卻臉色發白地後退一步，緊接着一屁股坐到了身後的花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