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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笑眨了眨眼,心想這種情況下,她能“介意”嗎?

“沒事,嚴叔你放心吧。”唐笑只得說,“以前在醫院,我也經常幫病人擦拭身體的。”

“那麼,我先失陪一下。”嚴叔點點頭道。

唐笑獃獃地對着半裸的裴遠晟,心想一個病人居然還有腹肌,還有人魚線……這是不是有點不科學呢……不過也似乎只有這樣的身體才能配得上那副完美的長相吧。

正胡思亂想着,那位叫慕子豪的年輕人端了一盆熱水走進來,恭恭敬敬地擱在旁邊,並且將毛巾雙手遞到唐笑手中,便緩緩退了出去。

唐笑對着裴遠晟發了會兒呆,真的將手伸向對方時才意識到這個行為有多麼不妥……萬一被成烈知道,恐怕會氣到頭頂冒煙鼻子歪掉吧?唐笑腦補了下成烈一臉不高興的模樣,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可是自己已經信誓旦旦地對嚴叔表示自己能夠做好,現在扔下裴遠晟不管,似乎也不太合適。

唐笑默念了幾句非禮勿視,亡羊補牢地閉着眼伸長胳膊在裴遠晟身上擦拭着,一下兩下三下,左邊右邊上邊下邊……這樣來來去去地擦了好幾遍,自以為擦得差不多了,正打算收手,突然發現自己的手腕被一隻手握住了。

唐笑嚇了一跳,驀地睜開眼,正對上裴遠晟一雙似乎蘊含著水墨的眸子。

眼神看起來很清明,不像在做夢。難道他早就醒了嗎?

“裴遠晟,你……”

“你很害怕嗎,笑笑。”他聲音微啞地問。

“啊?我、我沒有……”唐笑眼神遊移,努力不去看裴遠晟半裸的身體。

“好奇怪……”他喃喃着,“明明現在我為魚肉你為刀俎,你卻一副擔心我要吃掉你的模樣……笑笑,我真的有那麼嚇人嗎?”

唐笑連忙搖頭:“不……沒有,我只是……那個,咳,裴遠晟,雖然我是醫生你是病人,但我還是沒辦法完完全全只把你當成一個病人,你這樣……我會稍微有一點點困擾。”

“困擾?”他輕輕皺起秀挺如遠山的眉。

唐笑心想,如此男色,任哪個女人都會感到困擾吧?她敢發誓她心裡只有成烈一個人,但欣賞美的事物乃人之本能,面對一個美麗的異性,即便是男人也忍不住多看幾眼吧?她又不是聖人,當然控制不住本能地眼神會飄過去,但這個時候又會感到一種對自家老公的負罪感。

但這樣的話卻無法對裴遠晟說出口,她乾脆低着頭扯過旁邊的薄被蓋到裴遠晟身上,這才略微自然了一些:“沒什麼……對了,裴遠晟,你怎麼醒啦?你知道你現在在發燒嗎?我以為你起碼在退燒前是不會醒了的。”

“我可捨不得不醒。”裴遠晟聲音很微弱,但很努力地讓唐笑聽清楚他說的每一個字,“畢竟能讓你呆在我身邊的機會並不多。”

唐笑笑了笑說:“怎麼會,大家不是朋友嗎,有機會總是能聚在一起的。”裴遠晟唇邊浮現一絲極淡的笑容,眼神中透着濃濃的憂傷,“我好像說過類似的話。這次就不再說一遍了。笑笑,你不會懂的。”

唐笑當然不會懂,有些事情,人們總希望自己不要懂。因為就算懂了,也無濟於事。

“你感覺好一點的嗎?”唐笑說著,伸手摸了摸裴遠晟的額頭。

還是很燙,她皺起眉說:“有沒有很難受?”

裴遠晟靜靜望着她說:“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

一句“已經習慣了”,再次讓唐笑的心猛然收縮起來。面對裴遠晟,她總是感到很心疼,這難道是女人天生的母性使然嗎?

“裴遠晟,你要不要再睡一會兒……”聲音落在寂靜的空氣中,唐笑有一瞬間想打自己的嘴巴,這不是純粹的沒話找話嗎?

“睡不着了。”裴遠晟淡淡地說,“如果你願意的話,能陪我說會兒話嗎?”

“……當然願意了。”唐笑連忙說道。

裴遠晟臉上綻開冰雪初融般的笑容,那笑容又讓唐笑感到心疼了。她幾乎想要伸手揉一揉自己的心臟了。為什麼總是有種隱隱的痛意,好像有人在她心上反反覆復地撕開一道小口子一樣。

可是要說些什麼呢,唐笑一時也想不到,只能傻傻地坐在那裡,望着似乎在等她開口的裴遠晟。

她想到嚴叔向她講述的那些關於裴遠晟的過去,她明白那些只是冰山一角,但一旦知道了這些,又沒辦法再當做不知道。至少,她控制不住自己望向裴遠晟時眼中浮現的同情之色。

“笑笑,如果這個世界上任何人任何事都再也無法束縛你,你最想做什麼事呢?”裴遠晟突然問道。

“最想做的事啊……”唐笑愣了愣,眼睛望着空氣中的某一點,竟然真的陷入了沉思。

他躺在床上面色蒼白,神情卻溫柔得令人心碎。那一雙眼眸像是夜色下平靜的海,倒映着漫漫的星輝。

“其實,在我學生時代,最常幻想的,就是成為一名無國界醫生,去到世界上最貧窮,最危險,最需要醫生的地方去,為那些根本沒有辦法得到治療的病患消除痛苦,使他們重新獲得健康。”唐笑輕輕地說,“我一直在想,為什麼世界上有的人一生下來就享有一切,不需要經歷戰亂、貧窮、疾病,有的人卻從來到這世界的那一刻起就要開始受苦,窮盡一生也無力改變。我知道自己不是神,甚至不是一個幸運兒,擁有的財富也非常有限,但是,至少我有能力去幫助一些人,我可以為他們做出一點小小的改變即使他們擁有了健康的身體,可能還是會在戰爭、貧窮、飢餓中死去,但至少……這個世界沒有放棄過他們,我,作為一名醫生,用自己的雙手盡了一份力,使他們也曾被這世界溫柔以待……這就足夠了。這便是我的夢想。”

她笑了笑,伸手攏了把掉在耳邊的碎發,神情中掠過一絲無奈,“大概是沒有機會了,現在的我,不僅是無國界醫生,連做一名醫生都需要經過一些努力才行啊。”

他安靜地傾聽着,像是水包容着水裡的浮萍,那些聲音散在他心裡,變得不再只是一個人無力的訴說。

我會幫你實現的。他在心裡告訴她,然而他並沒有說出口。

她完全沒有指望他的回答,沉默了一小會兒,便自顧自地說:“是不是很傻啊,裴遠晟。有時候我真巴不得自己是一個孤兒才好,有那個家和沒那個家又有什麼區別呢,還不如做一個孤兒來的自在。古人說父母在,不遠行,我雖然和我父親感情並不深厚,但心裡仍然忍不住惦記着他,認為自己不該做一些讓他生氣的事情,並且暗地裡也會朝着他期望的方向努力,希望有一天他為我感到驕傲……我想,倘若沒有一個這樣的父親,我或許真的會從大學畢業起就以成為一名無國界醫生為目標,在這個世界上到處遊盪。”

“不要用遊盪這個詞。”裴遠晟微微笑着說,“如果有一天,你成為了一個自由的無國界醫生,那時,也千萬不要認為自己是孤獨的,沒有歸處的。你記住,你只是為了幫助那些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受苦的人,而不是為了放逐自己。笑笑,永遠不要放逐自己,那樣的話,你會迷失方向。”

唐笑獃獃地望着他,因為高燒,那個人平日里總是蒼白的面容上漸漸透出酒醉似的薄紅,這讓他看起來生動很多,卻又讓人擔心極了。只是明明燒成這樣,竟然還擁有如此縝密的思維,與輕易看透人心的能力。她真的應該慶幸,這樣的人是她的朋友,而不是敵人。

“我知道了,裴遠晟。”她點了點頭,問,“渴不渴?喝點水好嗎?”

裴遠晟笑着闔了下眼睛,唐笑便走到一旁幫他兌了杯溫水,然後坐到他身邊,扶着他半坐起來,將水杯送到他唇邊。

裴遠晟喝了小半杯水,便停了下來,唐笑正打算扶他躺下,卻被他制止,“就這樣坐着就好。”

“可是……”唐笑有些猶豫。

“這樣才看不到你的雙下巴啊。”裴遠晟眨了眨眼說道。

唐笑瞬間氣得想揍他,可是面對一個病號又怎麼能下得了手呢?

“你再這樣毒舌,真的會注孤生哦。”唐笑無奈地在他身後塞了兩隻枕頭。

“沒關係,”他不以為意地說,“我不會孤獨。”

“嗯?”

“如果心裡始終住着一個人的話,每天就可以和這個人說話,就算是死也記得這個人的樣子,可以和這個人道別,又怎麼會感到孤獨呢。”他笑的很輕鬆。

唐笑的心剎那間抽痛了一下,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地站起身說,“我先出去一下。”

裴遠晟沒有說話,唐笑頭也不回地打開門衝到了走廊上。

她背靠着牆,一隻手緊緊捂着自己的嘴,一隻手摁着自己的胸口。眼淚像獲得自由的逃犯一樣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