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殯儀館內,躺在冰棺內的陸晨晞穿着剪裁精緻合身的白襯衫與黑色長褲,雙手垂放在身側,他神情安詳,面容白皙英俊,嘴唇帶着微微的血色,濃密的長睫安靜地垂落下來,若不是躺在冒着寒氣的狹窄的冰棺內,無論任何人看到他,都會以為這個英俊不凡的年輕男人只是不小心睡著了而已。

也許,他真的只是睡著了呢?

唐笑坐在輪椅上,近距離地看着陸晨晞,越看就越覺得,他面容一如往昔,身上也沒有任何的傷痕——

這分明只是睡著了而已啊!

這樣想着,唐笑竟然輕輕地喚了一聲:“……陸子?”

“……”沒有人回答。

陸晨晞仍然安靜地躺在冰棺內,無知無覺,又似乎在沉浸在他的夢裡,不願意被人打擾。

唐笑不願意相信他真的已經死了,她看着他,心裡想,曉茹還在等着他呢,他怎麼能夠一直躺在這裡不起來呢?

她朝着躺在那裡的他伸出手,想要叫他起來。

站在一旁沉默着的成烈看到她這個舉動,濃眉一皺:“你幹什麼?”

來不及了,唐笑的手已經碰到了陸晨晞垂放在身側的手指。

他的手指看起來依然頎長而骨節分明,和平時沒什麼區別。

可是碰到它的一剎那,唐笑驚覺他的手指竟然是那麼的冰冷,那麼的——僵硬。

那確實不是活人的手指了。

他死了——

直到這一刻,唐笑才敢相信這個事實。

可他躺在這裡,這麼英俊,這麼好看,沒有任何腐壞的痕迹,沒有任何的死人氣——這要讓人怎麼相信,他現在只是一具屍體呢?

唐笑的眼淚刷的掉了下來。

看到唐笑哭了,成烈心頭微微一顫,他當然知道她為什麼而哭,他也能夠明白她剛剛的舉動是為什麼。

他下意識地,就伸出手,想要幫她擦去臉上的淚痕。

幫她擦淚,將她摟到懷裡輕聲細語地安慰,直到她不再哭了——這是他熟悉的流程。

可是,他的手剛剛抬起來一點點,就馬上攥成拳頭收了回去。

“別哭了。”他毫無感情地說道。

唐笑像是沒有聽到一樣,只是低着頭沉默地哭泣着。

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躺在冰棺內的陸晨晞,眼淚不斷地沿着她的臉頰滾落。

她像是要代替季曉茹將陸晨晞看個夠,代替季曉茹流盡所有的眼淚一樣。

比唐笑這個傷心不已的活人比起來,躺在冰棺內的陸晨晞顯得平靜得多。

準確說來,那已經不是陸晨晞了。

那只是陸晨晞的屍體。

即便完好無損,即便因為化了妝容而顯得與平時無異,但那也只是一具僵硬而冰冷的屍體罷了。

屍體不會說話,不會流淚,也不會感到傷心。

它只是被打扮得像是一個活人,以便真正活着的人看着它傷心,看着它垂淚。

唐笑哭了一會兒,忽然回過頭去,對成烈說道:“曉茹如果將來知道自己連陸晨晞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會怪我們嗎?會生氣嗎?會後悔嗎?”

成烈看着靜靜躺在那裡沉睡的陸子,像怕吵醒他一樣,輕聲說道:“會吧。”

唐笑的眼淚再一次洶湧落下。

“成烈,不行的話……我們讓曉茹來送送他吧!雖然他躺在這裡不說話,可我總覺得,他在想着曉茹,他在呼喚曉茹,他想曉茹來看他。他一個人在這裡躺了這麼久,不就是在等曉茹嗎?成烈,我們現在打電話給曉茹,讓她過來——”

“你瘋了。”成烈毫不客氣地打斷她道。

“我沒瘋!”唐笑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因為眼淚的浸潤,一雙黑眸比平時看起來更亮一些:“成烈,難道這樣不應該嗎?他們彼此相愛,要是曉茹將來知道自己把陸晨晞一個人孤零零地丟在這裡,到最後都沒來看他,她會傷心死的,她不會原諒自己的——我了解曉茹,她一定會很難受很難受的!成烈,我們去把曉茹叫過來吧!不管怎麼樣,她都應該見陸晨晞最後一面……”

“然後呢?”成烈看着哭成淚人兒的唐笑,淡淡地問。

“然後?”唐笑愣住了。

成烈將視線轉向靜靜沉睡的陸子臉上,望着那張他從小看到大幾乎沒什麼變化的,絕對稱得上英俊帥氣的臉龐,他平靜地說道:“你讓季曉茹來看他,看完之後呢,讓季曉茹陪着他一起去死么?”

“……”唐笑呆住,連眼淚都凝在了眼眶處。

成烈的表情是那麼的平靜,一點悲傷也不曾流露,他是那麼的理智,好像永遠可以不為任何事感到傷心。

她真佩服他這份理智。

可是,說她愚蠢也好,說她太過於感性也好,她做不到這麼理智,連裝也裝不出來。

耳中聽得成烈繼續說道:“你明知道季曉茹根本接受不了陸子的死,第一次醒來之後她整個人就瘋了,幸好她把裴子錯認成陸子現在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活着,裴子也願意接受換心手術今後為了陸子和曉茹努力活着——你在這種時候讓曉茹過來看陸子,有想過後果嗎?”

“我……我不知道。”唐笑慢慢地垂下頭,囁嚅着說,“我只是不想讓曉茹留有遺憾,讓曉茹和陸晨晞好好告個別……”

“‘你不知道’,‘你只是想’,”成烈重複着唐笑的話,哼笑一聲說道:“唐小姐說話做事可真是隨意,完全不用考慮後果,也是——反正什麼樣的後果,總有人承擔,天塌下來,也有高個兒的頂着,是不是?”

“……”唐笑猛地抬起頭,不認識似的睜大眼睛看向成烈。

從前的成烈對她說話總是溫柔和氣,由着她的性子,照顧她的感受,她竟然不知道,他還有這麼刻薄、不留情面的一面。

“我不是這個意思。”唐笑伸手擦去眼角的淚水,嗓音微啞地說道:“成烈,你用不着嘲笑我,對於每件事,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看法,我不強行要求你接受我的做法,你也不必故意來嘲諷我。”

“好吧,”成烈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然後開口說道:“那我認真地告訴你,我確實不能夠接受你這種愚蠢的想法,也不會容許你這麼做,這樣你滿意嗎?”

唐笑皺了皺眉,說道:“你可以認為我的想法不合適不恰當,但你沒資格評價它‘愚蠢’。”

成烈嗤笑一聲,說:“怎麼評價是我的事,跟你無關,你不樂意聽可以不聽。”

唐笑無言以對:“……”

被成烈這麼冷嘲熱諷了幾句之後,唐笑發現自己竟然忘了哭,更忘了去傷心。

她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去說服成烈,冷靜下來後她也清楚自己的想法不切實際,只能夠放棄。畢竟,死者已矣,活着的人過得好還是不好,才是最重要的。

還打算再看冰棺內的陸晨晞幾眼,就被成烈催促着:“沒時間了,走吧。”

唐笑發現,自己和成烈吵架後,她已經失去了在成烈面前任性的特權。

現在,她好像只能聽成烈的。

這個認知不由讓她感到氣惱,但是,順不順着她遷不遷就她是成烈的自由,她拿現在的成烈根本毫無辦法。

也許等到以後真的離婚了,她連站在他面前說一句話的資格都沒有。

想到這件事,唐笑突然覺得心底發涼。

護工從外面走進來幫唐笑推輪椅,成烈大步走在前面,望着成烈的背影,唐笑感到她和成烈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遙遠了。

到了門口,唐笑回頭看了一眼,看見工作人員正將裝有陸晨晞遺體的冰棺合上……之後,他將被送上飛往承北的專機。

走在前面的成烈停下來,問唐笑:“想好了沒有。”

唐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疑惑道:“什麼?”

成烈漆黑的眼眸盯着她,語氣平淡地說:“是留下來度假,還是回承北。”

“回承北吧。”唐笑想了想說。

“急着跟我離婚?”成烈的眼神冷了幾分。

“我沒有這麼想。”唐笑說,“如果你着急,我也可以配合你。”

成烈“哼”了一聲,沒說話。

“過幾天還會再過來吧?”唐笑仰頭問他。

成烈個子很高,她坐在輪椅上,只能費力地仰着頭跟他說話。

唐笑這一刻才想起來,以往成烈都是蹲在地上主動降低自己的高度和她說話的。

不知道是不是成烈站的地方光線太強太刺眼,唐笑眼睛有點發酸。

“明知故問。”成烈語氣透着點不耐,“裴子過幾天就要做手術,你我答應他到時候一起陪他,就看手術是安排在n島還是m國。”

“嗯。”唐笑沒有因為成烈不耐煩的語氣而產生什麼情緒上的變化,她點了點頭,淡淡地說:“好,我知道了。”

成烈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說什麼,抬腳大步朝前走去。

身材高挑雙腿頎長的成烈很快就和坐在輪椅上的唐笑拉開了一段距離。

唐笑看着越來越遠的成烈,不禁微微嘆了一口氣。

身後推着輪椅的護工小心翼翼地問道:“唐小姐,你和你愛人吵架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