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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唯一讓湯姨娘有些感覺不安的,是董阡陌眼底的光澤。不知什麼緣故,顯得異常明亮,完全不像是一個臨死之人的神采。

不同於湯姨娘眼中的瘋狂之光,董阡陌的眼中有着一絲冷然的機詐。

藤蔓之後,湯姨娘背對的地方,從剛才開始就站着一道身影,墨綠的服色在枝丫後面影影綽綽的,不容易發現。至於董阡陌有沒有早早發現,只有她自己明白。

湯姨娘對董阡陌下手之後,那一道墨綠身影移動幾步,似要過來解救,不過很快止住了步伐,重新藏於林木之中。

因為這時小徑上又來人了,是個剛好經過此地的丫鬟,遠遠的叫了一聲,手裡捧的磁盅“嘩啦”打在地上。

湯姨娘受驚,也來不及轉頭去看發現自己行兇的人是誰,滿心只想着,千萬莫讓旁人看見她的臉。忙不迭地,她落荒而逃了。

“四小姐?您怎麼了!”丫鬟跑上來問。

董阡陌低低咳了幾聲,勻出氣息,才搖頭道:“我沒事,只是有點胸悶,坐一會兒就好了。多虧你來得及時,香草。”

丫鬟香草十分擔憂地看着董阡陌,問:“方才那是湯姨娘吧,她為什麼傷害四小姐?”

董阡陌道:“小事而已,拌了幾句嘴,我把她惹生氣了。”

香草盯着董阡陌雪白脖頸上,刺眼的手指印,不信道:“這哪是拌嘴,湯姨娘這是要取您的性命呢!似這樣都不追究,來日她還會來害您。”

“這……”董阡陌嘆氣道,“也罷,你扶我去見母親,先讓母親知道這件事吧。”

“好,奴婢扶着四小姐走。”

香草扶着董阡陌走出小徑,緊張地四下觀望,彷彿害怕湯姨娘會去而復返,冷不丁從什麼地方冒出來似的。

待她們走得連背影都不剩的時候,藤蔓後面藏着的墨綠身形才走到明處,面色陰沉如鐵,兩隻眼睛烏沉沉的,眼底一片黑氣。

此刻,最讓董太師感到惱火的,不是湯姨娘意圖殺死他的女兒,而是湯姨娘竟然為了婦人之間的小嫌隙,私自踏足董府中的絕對禁地。這還不算,那個蠢婦人竟然還把其他人也領進去,隨意亂走!

一想到幾日之前,他和韋書的秘密會見,有被旁人撞見的可能,董太師的心火更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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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小姐仔細腳下。”

“嗯。”

“四小姐在這兒等着,奴婢進去回稟夫人。”

“去吧。”

不久前,香草被二小姐拿來出氣,只能默默忍受。董阡陌利用桃枝的事,讓董萱瑩在眾人面前丟了面子,間接也給香草出了氣,因此香草心裡充滿感激。

那件事後,宋氏為了在外人面前不留話柄,就安排香草在福深苑伺候,差事輕鬆,月錢又多,香草也沒什麼可抱怨的了。

香草進去不到盞茶,牯嬤嬤小跑出來,把董阡陌請進裡屋。

這裡是福深苑的佛堂,終年燒着不滅的紅燭,上面只奉一尊白玉觀音,余者一概不奉。

“母親?”董阡陌怯怯地喚,此時的宋氏背對着她,正雙膝併攏,對觀音行大禮。

“唔。”宋氏不回頭,口中低聲念着一段佛偈,小半張側臉透着虔誠。

牯嬤嬤悄悄對董阡陌說:“夫人誠心禮佛,念經不能中斷,不如四小姐先跟奴婢講講,湯姨娘是怎麼對你行兇的?”

頓了頓,董阡陌道:“倒也沒香草說的那般嚴重,姨娘是長輩,彈我兩指甲,我能說什麼呢。”

牯嬤嬤注意到董阡陌頸上的傷,叫道:“哎喲,可不得了了,四小姐的頸子都淤青一片了!快快來人,擰熱毛巾給四小姐敷敷!”

“不必麻煩……”

“來人!快來人喲!”

“……”

滾水浸着乾淨的毛巾,盛在小銅盆里端進來。牯嬤嬤也不怕燙,就擰了毛巾給董阡陌敷上。頸上的肌膚最是嬌嫩,董阡陌疼得皺了一下黛眉。

牯嬤嬤問:“四小姐可好些了嗎?”

董阡陌道:“已經不疼了。”

牯嬤嬤手下緊了兩分,熱毛巾像繩套一樣圈住董阡陌修長的脖頸。牯嬤嬤又問:“湯姨娘下這樣的狠手,四小姐心裡恨死她了吧?”

董阡陌道:“是呀,我真不明白,姨娘怎會那般狠心。”

牯嬤嬤提議:“奴婢跟着四小姐,一起去老夫人處告一狀吧?”

董阡陌婉拒:“我不想把事情鬧大,誰讓姨娘是老夫人的侄女呢。跟母親說完,我心裡好受多了。”

牯嬤嬤卻不同意,睜眼說:“傳到夫人這裡有什麼用?上面有老夫人和老爺,夫人根本治不了她,不能給你做主。”

“這……”

“四小姐你說呢?”牯嬤嬤手裡的熱毛巾讓董阡陌透不過氣。

“嬤嬤言之有理,我也是這樣想的。”董阡陌同意了。

“那好,咱們這就去。”

董阡陌起身間,牯嬤嬤讓開一個位置,那膀大腰圓的身體好巧不巧地碰翻了熱水盆。狹小的空間里,董阡陌避無可避,只有眼睜睜看着熱水傾倒而出,落在自己身上。

端來的時候是開水,在桌上也不過放了片刻,淋在身上,先時難以忍受,然後化作麻木的痛意。

“咣當!”

銅盆落地,緊跟着是牯嬤嬤大嗓門的道歉。屋裡幾個丫鬟都驚呆了,一動不動,還是外面的香草第一個跑進來,一把推開擋路的牯嬤嬤,拿干毛巾為董阡陌擦拭半濕的衣裳,檢查燙傷的程度。

這時,一直面向白玉觀音的宋氏終於回過頭,一聲厲斥,震懾所有下人——

“把那個粗手笨腳,做錯事的蠢驢拖出去,給我重重地打!”話中的驢當然指牯嬤嬤。

牯嬤嬤怪叫了兩聲,然後被人迅速架了出去。至於架到哪裡,又是怎樣一個打法,就不得而知了。

居嬤嬤過來查看董阡陌的燙傷,手中還拿着一個青銅藥瓶,為董阡陌上藥。

“嘖嘖,”居嬤嬤道,“太可惡了,把熱水淋到四小姐整個腿上,萬一燙出個好歹,以後就留疤了。”

“還好嬤嬤的葯來得及時,”董阡陌道,“燙完立刻上藥,應該留不了疤。”

“太可惡了,”居嬤嬤繼續說著,“這個湯姨娘,對嬌生慣養的小姐也下這等毒手,虧她怎麼能下得去手!一整盆的開水呀!”

“……?”董阡陌一愣。

香草也愣得厲害,不過她反應夠快,猜明白了居嬤嬤的意思,低下頭,連喘氣都不敢大聲。

居嬤嬤手裡的藥瓶不再往外灑藥粉了,她抬起臉,盯着董阡陌錯愕的眼神,慢慢問:“老奴難道說錯了嗎,四小姐?你怎麼都不罵湯姨娘兩聲?”

董阡陌垂下眼睫,輕聲道:“父親母親都不曾教過我罵人,因此一句都不會呢。不過湯姨娘做出這麼喪心病狂的事,阡陌不能再沉默了,一定要去老夫人那裡,為自己討一個說法。”

居嬤嬤重新確認:“四小姐的燙傷是誰的錯?”

董阡陌面色自然地說:“除了湯姨娘,我還能怪得着誰?”

居嬤嬤咧嘴笑了,停頓的藥瓶繼續灑葯。

宋氏由丫鬟攙扶着,從蒲團上緩緩立起來,單手扶着額頭,虛弱地說:“小四你先去老夫人那裡把事由分說明白,你受了委屈的地方,娘都會給你補償。我跪得久了,要去略歇片刻,你先去吧。”

董阡陌道:“母親好生保重,阡陌先告退了。”

居嬤嬤扶着董阡陌,一步一步挪出福深苑,董阡陌突然想起什麼,掩口道:“呀,不好了,我的記性怎麼這樣差!”

“什麼事?”

“我忘了點東西,可能要回一趟風雨齋。”

居嬤嬤怪道:“四小姐傷成這樣,天大的事也給它丟一邊去,先去宜和園,請個太醫看看。萬一留下疤來,往後可就難治了!”

董阡陌嘆道:“也對,反正也晚了,那就不迴風雨齋了。”

說話間,居嬤嬤扶着董阡陌來到宜和園外面。居嬤嬤鬆手,不再扶董阡陌的手臂,董阡陌站立不住,倒在宜和園門口。

居嬤嬤立刻沖裡面嚷嚷道:“不好、不好了!四小姐出事了,快把她抬進去呀!”

園子里的丫鬟們聞聲出來,七手八腳地將董阡陌抬起來,直接送到花廳里。

老夫人一個午覺沒歇完,當時就被驚醒了,連忙披着褂子出來看。見孫女董阡陌躺在梳背椅上,整個頸子紅通通的,能看見清晰的手指印子。

居嬤嬤指揮丫鬟掀開半濕的衣裙,董阡陌腿上的肌膚也是一片通紅,起了點點水泡,整個人不省人事。

老夫人看着丫鬟忙手忙腳地拿冰帕子,取傷葯,只覺氣從七竅齊出。

“篤!篤!篤!”老夫人拿拐杖砸地,叫來居嬤嬤,嚴厲地問,“究竟出了何事?阡陌怎麼傷成這樣的?”

居嬤嬤抹淚,一字字控訴道:“四小姐真可憐吶,只因為得了條水晶腰帶,惹得湯姨娘眼熱,一句話不和,整壺開水澆下來!湯姨娘也忒狠毒了,仗着身懷六甲就胡作非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