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扶床而站的穆語，沒想到他這麼快就進來了，一時也愣在了原地，怔怔地看着他。

凌亂的頭髮，布滿血絲的雙眼，蒼白的眸子……

莫名陌生。

似乎隔了很長時間沒見着他。

“小語……”

半晌，他喉間才艱難地發出聲音。

聲音喑啞至極，與他曾經沉厚渾圓的嗓音天壤之別。

驀地，她的眼淚就流下來了。

“小語，你怎麼了？”

他慌忙快速上前。

但快走到她面前時，他又驟然頓步，有些不知所措。

他拿捏不准她是不是不願見到他。

“阿桓……”她抽噎着喊他的名字。

“在，在！”

他又上前了一步，卻仍不敢太靠近她。

“對不起。”

她垂眸低泣。

“小語。”

“對不起。”

他的手僵在半空，閉眼哀嘆：“你已經決定了嗎？”

她知道他的意思，流着淚沖他搖頭。

只是他閉着眼睛，沒看見她的動作。

等了幾秒，沒聽到她的回答，他深深地嘆了口氣，慢慢地睜眼轉身。

只是才走兩步，他又突然轉身，快步上前，將她緊緊地摟至懷中。

“我不允許你離開我！我不能沒有你！”

他彷彿要將她揉進身體一般，嘶啞的聲音中糾結着無比的痛苦，“小語，我真的不能沒有你！別離開我好嗎？”

他的乞求聲撕扯着她的心，讓她禁不住潸然淚下。

“小語，我愛你！”

“我也是。”

秦晉桓突然鬆開了手，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你，你剛剛說什麼？”

“對不起。”

“不！不是這句！是……”

“對不起。阿桓，對不起。”她撲進他懷中，放聲大哭。

他先是怔了一下，隨即就意識到她說的這聲“對不起”和他想的含義應該不一樣，但因為她沒明說，心裡不確定的他又不敢表示欣喜，只能輕擁着她，等她發泄完再確定。

許久，她哭累了，身體慢慢地在他懷中軟去。

他慌忙將體力不支的她抱至床上。

“阿桓！”

他放下她時，她不肯躺下，只是坐着，並迅速抓住了他的手，眼淚汪汪地看着他。

“我在。”

他趕忙彎下腰，為她輕輕拭去眼角的淚，嘶啞的聲音同動作一樣溫柔。

“你怨我嗎？”

“怨你？”他搖頭，“我怎麼會怨你？”

“這些天委屈你了。”

“不委屈。只要你沒事兒。”

穆語才止住的淚水頓時又涌了出來：“我心裡真的非常非常難受。”

“我知道。不止你難受，大家的心情都很複雜。”秦晉桓說話顯得有些小心翼翼，“雖然他的所作所為給擎天造成了極大困擾，但我也沒想過要他死。那天我堅決不許你配合尹筱恬演戲，因為擔心她一時控制不住真的會傷害你……”

“我明白，我都明白，”她哭着捂住他的嘴，“守着筱恬姐的那些日子，其實我想了很多很多，只是因為我不知道怎麼才能說明我內心的想法，所以我一直沒敢好好面對你。阿桓，我想對於亦涵哥來說，或許這是他最好的歸宿吧。但我心裡就是忍不住難受啊。我永遠不會忘記他，因為他是我人生的大貴人。曾經的他也裝飾着我年少時對未來的幸福憧憬。筱恬姐出現後，生生地掐斷了我對亦涵哥的幻想，我將這份美好封存在了回憶中，慢慢地與亦涵哥保持開了距離。再後來，我遇到了你。你知道嗎？和你在一起，與和亦涵哥在一起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秦晉桓沒有回應她的話，只是看着她，認真地聽着，等她後話。

“和亦涵哥在一起，我總是小小心心的，不管說什麼話，還是做什麼事兒，我都會三思而行，我總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給他看，因為他在我心中的形象實在太完美，我總怕蠢笨的我不配與他站在一起。說來你肯定不相信，無論他說什麼，我幾乎都沒反駁過，不，準確來說，是從來沒質疑過，我總認為他說的做的永遠都是對的。我就是這麼崇拜他，一直這麼崇拜，崇拜了這麼多年。雯雯問我愛亦涵哥嗎？爺爺今天也問了這個問題。他們或許都認為我愛亦涵哥，其實一直以來我自己也以為我是愛亦涵哥的，假使沒有復仇，沒有筱恬姐，沒有你，假使亦涵哥當初接納了我，我和他在一起了，我也會認為我真的非常愛他，但是我後來和你在一起了。

“和你在一起的感覺與和亦涵哥在一起的感覺真的不一樣。我會和你慪氣，拌嘴，也會任性撒嬌，會吃醋，你在身邊我會嫌你囉嗦，你不在身邊我又會格外想你，我喜歡和你膩膩歪歪，也喜歡你晚上在卧室加班工作時、偷偷在背後瞅你，心情好時對你惡作劇，心情不好時拿你出氣。你在別人眼裡是高高在上的大公司大總裁，在我心裡只是我老公，是和我一樣普普通通的人。你也有能力，有魄力，我也打心底里覺得你了不起，打心底里為你驕傲，但這與我對亦涵哥的敬畏完全不同，我崇拜他，我把崇拜當成迷戀，身邊的人都錯以為我愛他，連我自己都以為我愛他。

“和你在一起後，我才慢慢明白我與亦涵哥之間的並不是愛情。但是那天聽說亦涵哥愛的人其實是我時，我整個人都懵了。因為亦涵哥的感情一直是我心中的憾事兒，雖然它已是過去式。我心裡也充滿了懊悔，因為我真的不願意相信眼前亦涵哥是殺人兇手的事實。如果時間可以倒流至我心心念念亦涵哥的時候，我一定不會如此遲鈍，一定會敏銳地發現亦涵哥的不對勁兒，極力勸阻他帶着自我毀滅性質的復仇。我真的不想年少時的遺憾以這樣的方式劃句號，我情願它永遠不劃句號，讓我將這一份美好永存於心底。”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穆語又嘆起了氣，“我是不是語無倫次？這段時間我的腦子和我的心一樣凌亂，亂得讓我總是找不到準確的字詞來表達。”

“我知道你在說什麼，我聽明白了。”秦晉桓輕輕捧起她的臉，原本失神的眸子里已然有了光彩。

對於他來說，別的話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句：她愛他。

而她沒有因辛亦涵的死怨怪他，已足以讓他高興。

“換一個角度來說，你和亦涵哥、筱恬姐都是受害者。小兵哥一家，KiKi和她爸爸，馮老師和柒柒，還有很多人，他們都是受害者。周意彤和蕭煜然或許也能算受害者吧。”

“不只他們，還有小長念。”

“小長念在哪兒？”穆語這才想起小長念，立刻推開他驚問。

“你放心，我安排了專人照顧他。”

“他這幾天有沒有哭？”

“沒有，他很哭，很安靜。”

穆語這才放心，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可憐的孩子，這麼小就沒了雙親。”

“不是還有我們嗎？”

秦晉桓被爺爺叫進病房時，心裡是極其忐忑的，他以為穆語會對他說出什麼絕情的話，沒想到進來後竟然是如此大的轉折。

此時此刻，欣喜若狂的他，聽到她提及凌長念，即便他在心底並不樂意撫養這個孩子，表面還是裝出了歡歡喜喜的神色。

她現在的情緒不穩定，狀態也不好，必須哄着，他也願意哄着。

“阿桓。”

“嗯？”

“陪我躺會兒吧。”

“累了？”秦晉桓趕忙上前扶她半躺。

“我想靠着你躺。”

“好。”

秦晉桓立刻在她身邊靠着床背坐下，然後輕輕將她抱過來，伸出胳膊，讓她半靠在他懷中而躺。

“阿桓，我這些天是不是特別討人厭？”

“沒有。”

“你別哄我，我知道我自己的。反反覆復，陰晴不定，喜怒無常。”

“主要是你這段時間經歷了太多事兒。”

“我們一定會幸福的。是嗎？”她摸過了床頭的手機。

手機里有一條凌小冬臨死時發給她的信息：“小語，珍惜當下！一定要幸福！”

這條信息她會永遠保存，一如永遠銘記她的亦涵哥以及亦涵哥給她的祝福。

只是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凌小冬被炸成碎片的手機里還有一條未發出去的信息：“小語，希望來生的路可以牽你的手一起走。我愛你。”

“我會盡我最大的能力讓你幸福。”秦晉桓側身，低頭，輕輕在她額頭吻了吻。

辛亦涵本來也就是他的一個心結，如今心結已解開，雖然兜兜轉轉，他最愛的女人總歸還是留在他身邊，對於他來說，這就足夠了。

就算穆語沒有看清自己的心，他還是有耐心等待，畢竟餘生還長。

其實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提過離婚一事，那是爺爺為了試探穆語的心而說的，在此之前和他提過，他是堅決反對的，因為他怕穆語會真的與他分開。

所以剛剛爺爺出去告訴他說已和穆語說了這話時，聽到穆語叫他進去，他內心才那麼忐忑，面對再強勁的對手他都沒這麼過。

“我們和小長念能成為幸福的一家三口嗎？”

這話讓秦晉桓愣了一下，怕她不高興，立刻應好：“肯定能！”

“我想去看看念兒。”

“你現在的身體太弱了，等你把身體養好，你可以天天見着他。”

“我還好呢。”

“臉色這麼差，還說好呢？”

“我只是……”穆語的目光突然落在了秦晉桓憔悴的臉上，一時心疼地撫起了他的臉，“還說我呢，你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兒去。你啊，完全是被我拖累的。”

“我願意被你拖累。就怕你不願拖累我。”他覆住了她的手。

“你是受虐狂嗎？”

“喜歡你虐，也只許你虐。”

一句話說得穆語暖暖的，但她的心情還是沒能好起來，着實笑不起來，只是往他懷中靠了靠。

知道她還需要時間走出內心的困境，他也沒再多言，只是摸過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就這樣靜靜地與她相擁在一起。

窗外大雪紛飛，寒風凜冽，人們卻沒有因為寒冷而蜷縮在屋裡，反而歡天喜地地穿梭於大街小巷的商場店鋪。

商場店鋪門口都掛滿了大紅燈籠，原來熱熱鬧鬧的春節即將來臨。

看來嚴冬即將過去，暖春就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