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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芽兒繼續說著:“但你知道,改變人命運的,往往只是一件當時看來無比尋常的小事。比如,一次體檢,一通電話。這種細節,你能調查出來嗎?”

我搖搖頭。

“那是一個秋天的下午吧,反正天氣很悶熱,但那幾天我男朋友從國外出差回來,久別重逢,我心情還蠻不錯的。

“當時剛開完一個會,他的電話就打了過來,我以為他想中午約飯,於是趕快走到拐角僻靜的地方,開開心心接通了電話。但他的聲音沉重無比,他說,自己前些日子去醫院檢查身體,結果狀況很不好。

“其實兩個月之前,他就覺得胸骨底下特別疼痛,所以回國後就去大醫院做了檢查。結果排查之後,他被告知得了一種罕見的細胞增生症。醫生說,用通俗的話來講,這就是一種癌症。

“他是在電話里哭着說這番話的。他說,醫院判斷癌症還沒到早期,所以要儘管住院治療。我們當時已經慌了,事情到了那個關頭,腦袋一熱,也就不管那麼多了。

“他很快住了院,然後接受了一遍又一遍的檢查、化療,花錢真的就像流水一樣。我們倆的家境都很普通,因為家裡父母身體不好,而且是病情早期,所以當時只能自己扛下來,沒有跟任何人講——講了又有什麼用呢?

“短短兩個月,我們就花光了全部的積蓄。他是個好人,怕拖累我,一定要跟我分手,但我堅決不同意。就這樣又耗了一個月,我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我倆在醫院裡哭着擁抱了最後一次。

“進來之前,他還是個帥氣的小夥子,但沒想到短短三個月他就頭髮都掉光了,臉上全是皺紋,渾身暮氣昏昏,全沒有半點兒精氣神。

“我哭着走了,刪除了他所有的聯繫方式,離開了那家公司,跟他徹底做了了斷。雖然分手的瞬間壓力減輕了,但心理上我依舊接受不了,覺得自己就是個命運的逃兵。

“我對人生失去了方向,覺得人無論怎麼奮鬥拼搏,到頭來一個小到不可見的細胞就能將你輕鬆擊倒。我拿了最後一個月工資,去了趟珠海,又去了趟澳門。

“在澳門賭場里,我用那點錢換了籌碼,嘗試性玩了幾把百家樂,結果運氣好得出人意料,手裡的籌碼連着翻番,周圍的賭徒們都無比羨慕地望着我——就在那天晚上,我彷彿又重新找回了人生的意義……

“後來的事,不用說你也猜到了,十賭九輸,百賭九十九輸。回到深圳後,我開始在網上一次又一次地豪賭,因為只有在賭博的時候,我才能感到活下去的那股子幹勁——輸了不甘心,贏了還想贏,永遠想活下去,要補天,要上岸,要更多……

“”就這樣,我徹底掉進了賭海裡面。”

我嘆口氣:“明白。”

她突然哈哈笑出聲來。

“明白個毛啊!你以為你是誰啊,還能理解跟預料人生嗎?”

她繼續笑,笑的聲音不大,但卻實在魔性。我怕聞廷緒聽見,趕緊過去把門掩上。

“兩年之後,我終於翻了一把大的,還了一些錢,我也想咬咬牙,就此上岸。我買了張機票,去巴厘島散心,結果不巧的是在泳池裡遇到了當年的一個女同事。

“本來我想躲開,但泳池就那麼小,簡直避無可避,只好尷尬着跟她搭了句話。誰知道她過分熱情,非得請我喝杯雞尾酒不可。

“我倆不咸不淡地聊了幾句,她忽然提起了我那個前男友。她笑着說,那個人就是個倒霉蛋。我心裡還是難受了一下,因為算着他那病,估計人已經沒了。

“可她卻笑了起來,她說,他倒霉就倒霉在被醫院誤診,不是癌症卻誤診為癌症,窮途末路不說,還被稀里糊塗化療了半年。

“我當時就傻了——那擊垮了我倆人生的病,居然只是一個誤診?!她繼續喝着酒說,不過霉運走到盡頭就是好運,那個男人起訴了醫院,最後在和解中拿了一大筆錢。

“維權的過程中,他還認識了一個女孩,現在倆人在深圳買了房,結了婚,聽說都快生孩子了。她還問我,人生是不是挺諷刺的?

“我被抽了魂似的坐在她對面。她翹着腿,半躺在白色椅子上吹着海風,用吸管喝着莫吉托。巴厘島的夕陽就在海平面上徘徊着,紅光萬丈,絢爛得就像原子彈爆炸一樣。沒錯,我腦子裡空蕩蕩的,空得就像核爆大戰後的世界一樣。”

她說這話的時候,也把頭轉向窗外。那裡的天空永不停息地閃爍着。

“所以一回到國內,我又開始賭了。輸了去借錢,贏了就全花光——人怎麼會知道明天發生什麼呢?

“當然,我也有路盡途窮的時候,也會躲在外面半個月不敢回家,生怕房東催要房租;也會穿着一身名牌,餓得頭昏眼花,在麥當勞里撿別人剩下的薯條吃;也會為了借錢去賭,不惜答應別人的一切要求。

“當然,有時候我也會鋌而走險,犯一些傷天害理的重罪。不過這些都不算什麼,我就想把這短短的幾十年人生揮霍乾淨,不一定是鬼混,而是把一個項目做極致,做完了甩甩手走人的那種……”

她越說語速越快,我只好打斷她。

“所以,這次把聞廷緒騙到沙漠里,讓別人搶劫殺人,也是你所謂的項目?”

“對啊,挺好玩的啊,挑戰性多大——欺騙世界上最聰明的人之一,沒有什麼比這個更過癮了。”她拉開抽屜,拿出一張紙來遞給我,“可惜啊,這個項目沒有做好。

“本來想回來之後就早點辭職的,辭職申請都寫好籤字了,但最後還是不甘心,想再騙他一次,結果最後被你逮住了。不過,你費盡心機,卻只發現了結果,過程全部判斷失誤,也算是走了狗屎運吧。”

我被她說得有些尷尬。

“那請說說,到底是哪裡判斷失誤呢?”

“哈哈哈,”她大笑起來,“沒錯,你說得對,我只是一個過河的小卒子,但又是誰放我過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