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非凡酒量淺薄，在酒場上經驗甚少，又不會擋酒，怎是這些酒場老手的對手。在眾人勸說下，不到一個小時，三杯茅台下肚，便已喝得伶仃大醉，醉的東倒西歪，倒是趙大剛早已習以為常，與眾人談笑風聲，一頓飯吃得好不快活。

“羅總，我……我們下午還要去哪幾家調查？”張非凡話都說不清楚了。羅大成呵呵一笑，“張經理今天太辛苦了，下午先去做個足療放鬆一下，等醒醒酒再說。”

張非凡說不行，堅持要去做現場調查。從雲海天出來，一見風，頓時頭暈腦脹，天旋地轉，趴在花池前一陣狂吐。羅大成與趙大剛勾肩搭背，三人一起去了良子足療。

等張非凡從足療店醒來，已是下午五點半，心說糟糕，捂着腦袋來到了大廳。

羅大成與趙大剛正在喝功夫茶，見張非凡來到，笑着說，“張經理真是好酒量，中午一人單挑我們四個，讓我們這些酒場老手都自愧不如啊。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長江後浪推前浪啊！”說著，讓了個座位，給張非凡沏了一碗茶。

張非凡正口渴，端起來一口飲盡，“要壞事了，這些貸款客戶還沒完成現場調查拍照，顧行長還要周末上會呢！”

羅大成笑着道，“不妨事，都來了咱們千牛鎮了，哪裡能讓張經理空手而歸。”說著，他從包里取出一個U盤，遞給張非凡道，“下午我已經安排公司的人去養殖戶家裡把照片拍好了，按你們的要求給編了號碼，你拿去用就是了。”

張非凡正在猶豫，王沖電話打了進來，“怎麼樣，現場調查的情況如何？”

張非凡支支吾吾道，“還在進行，恐怕回去要很晚了。不過師傅您放心，無論如何，我也在今天完成全部的現場調查。”

“需不需要我等你？”

張非凡慌忙道，“不用了，這是我入職後第一筆獨立完成貸款，我一定保質保量完成任務！”

“好，記住，不要吃客戶的飯。若非要吃，記得買單，回來找我報銷。”

中午一頓飯花了五六千塊，快抵得上張非凡一個月工資了，他哪裡敢說實話，連忙答應下來。剛掛電話，顧天德又來了電話，“小張啊，聽說你中午跟客戶吃飯了？”

張非凡看了一眼趙大剛，難道是趙大剛告狀？不過也不應該，這頓飯他也沒少喝，應該是另有人跟顧天德通風報信，張非凡只得道，“顧行長，中午隨便吃了點。”

顧天德叮囑道，“這個客戶是我們區里的一個重點企業，區里的領導也特別關照過，你做調查時要用心儘力，要是有些瑕疵的話，能儘力幫忙就幫一下，記住，不能對客戶吃拿卡要！現場調查做完沒有？”

“照片拍的不全，客戶幫忙給拍了一部分。”

顧天德道，“那就從簡儘快吧，你準備一下貸審會的PPT，爭取明天下午上會！”

“顧行長，會不會有點急了？我怕準備的不充分。”

顧天德不悅道，“年輕人遇到困難就要想辦法去解決，而不是一味的退縮，能不能做到？”

張非凡汗都下來了，“能，一定按時上報！”

羅大成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對張非凡道，“張經理，你看也差不多六點了，咱們先去吃晚飯吧！這次貸款的事情，還得請張經理幫忙呢！”張非凡說我可不敢吃了，還要回去加班弄資料，吃飯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他接過了羅大成手中的U盤，與趙大剛回到行里，準備補充資料和明日貸審會PPT。到了行門口，趙大剛把車停到自己車旁邊，打開後備箱，裡面有兩箱飛天茅台，他自己搬了一箱放在自己車上，對張非凡道，“這羅大成好大的手筆，一出手就是兩箱茅台，兩萬多塊錢啊！”

張非凡問，“我們怎麼能要客戶的東西？”

趙大剛說，“干咱們這行的，你還真指望靠貸款發的那點績效過日子啊，那還不得天天喝西北風？”

張非凡：“這豈不成了受賄？”

趙大剛呵呵一笑，“這怎麼算是受賄？我們幫客戶貸款，利息上給他們點優惠，他們不拿出點好處來表示一下？他們省了錢，咱們還有的賺，客戶也願意這麼干啊，收下吧，這是行規。”

張非凡堅決不要。

趙大剛有些不高興了，“你要是不收，那就連中午吃的飯也一起吐回給羅大成。別整的自己多麼清高似的，你以為人人都跟王沖那樣呢，一點人情世故都不通，難怪在總行惹了人，被降職到咱們城東支行來。”

“這個……”

“收了吧，你以為行里李清泉、顧天德都是乾淨的？像這筆貸款真放下來，真正能拿到好處的在上面呢，就算出了事，也是上面有人扛雷，領導吃肉咱們喝湯，這點都是小恩小惠，收了吧，免得被人說不近人情。對了，我認識個回收名煙名酒的，你要是想出手，回頭我把他電話發給你。”說著，趙大剛關上車門，發動了汽車，揚長而去。

這是張非凡第一次收客戶的饋贈，上次在新希望章老闆送購物卡，被王沖很堅決的拒絕了，他還告誡自己，千萬不要跟客戶發生不正當的交易，可是當他往酒桌上一坐時，整個事情就已經變了樣子。

整個晚上，張非凡在加班整理貸款資料，把羅大成和自己拍的照片打印出來，心中總覺得有些不得勁，等回到家，小心翼翼的將那箱茅台搬到了自己房內，先是放在廚房，又拿出來放在儲藏室，最後藏在了床底下，好像是做了虧心事一般，生怕被別人發現。

躺在床上，張非凡翻來覆去睡不着，原本睡眠質量一向很好的他，竟然失眠了。收受客戶的饋贈，讓他心有不安，他不斷勸說自己，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下不為例。

貸審會，全稱為信貸審批委員會，主要負責表內外授信業務、資金拆借業務、代理授信業務等，是銀行經營性資產質量的監督和指導機構。東華銀行剛成立時，所有貸款都集中到總行審批，林天華上台後，簡化了授信流程，下放授信權限，實行總行、事業部、分行分級授權的三級貸審會制度。

各支行根據資產質量、風險管控能力，分別授予不同的審批權限，比如王沖所在的城東支行，由於排名靠後，盈利能力較弱，自主審批權限僅為200萬元，正因如此，為了規避上報總行，原本由天禽養殖社申貸的2000萬貸款業務，拆分成十幾戶養殖戶，每戶不足200萬的業務。

城東支行貸審會由五名委員組成，其中三名是風險管理部員工，其餘兩人是合規經理和財務經理，顧天德是行長，不在貸審會名單之中，但擁有對貸審會通過業務的一票否決權。

第二天上午，張非凡將申貸資料找王沖簽字後，報給了支行風險管理部。風管部老總是顧天德親信，很快就通過了初審，並通知張非凡下午兩點上貸審會。

張非凡早早來到了會議室準備，這是他入職以來第一筆以主辦客戶經理身份經手的業務，協辦李巧薇病假，想到一會兒就要面對貸審會委員的各種質疑和提問，張非凡心中難免有些緊張。

王沖看到張非凡在深呼吸，笑着道，“第一次嘛，緊張是很正常的，慢慢就習慣了。”

張非凡說心裡沒有底氣，王沖拍了拍他肩膀，“咱們東華銀行貸審會向來有個傳統，第一次上會的客戶經理，都會想方設法的刁難你，尤其是提問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問的你甚至懷疑人生，經常一些新手會被他們問得舉手無措，當場被逼哭了的也不是沒有。”

“真的呀？”

“你就按準備的PPT陳述就好，這筆業務是你經手的，情況你也了解，正常回答就是了。如果回答不了，我來幫你補充。”

按照貸審會議事規則，這筆業務王沖應該迴避，但是在實際執行中，為了確保貸款過審，業務部的負責人一般都會列席會議。各位委員入席，奇怪的是信貸一科的李清泉也跟着進了會議室。

王沖有些不悅，“又不是你們部門的業務，你怎麼來了？”

李清泉道，“下午剛好沒事，來這裡跟着王主任學習一下業務，怎麼，不歡迎嘛？”

會議進行的出奇的順利，張非凡做完陳述之後，貸審會主任及其他幾名委員提了幾個無關痛癢的問題，很快就達成了一致意見。

王沖一邊聽張非凡的陳述和答辯，一邊翻閱貸款資料，在講到利潤測算時，他忽然發現了一個問題，就是每斤肉食雞的成本價在3.7元，市場價是4元左右，而養殖社那邊給出收購價卻是4.2元，從養殖戶的角度來看，他們的利潤絕對可以覆蓋貸款，但是從擔保企業天禽養殖的角度來看，這種業務模型，肯定是賠本的買賣。

“這個模型有點古怪。”王衝心中犯疑，他測算了下，若這樣下去，天禽養殖社每年要虧損三百多萬元，而在看天禽養殖社的財報中，他發現表中有一筆非營業收入500萬元，正是這筆收入，讓整個養殖社利潤成為正數，這是他之前忽視掉的部分。

由於這筆業務顧天德已經打過招呼，貸審會主任並不想耗費太多時間，於是道，“情況大體我們都已經了解了，如果各位委員沒有別的問題的話，下面我們進行表決。”

“等等！”王沖站起來道，“我發現了個問題，請張非凡來解答一下。”

此言一出，眾人都向王沖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