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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程風雪,一程風雪!

一輛牛車拉着些簡陋的行李,還有個心上的姑娘,緩緩行於曠野間。黑寶也不知道要往何處去,他那道摺子遞上去,本是只求個痛快一死,但世間的事情哪裡能遂得人願,他沒死,活了下來。

黑寶辭了官,帶着他的陸春花準備離開臨安。就在十個月前,他想的還是入了臨安,為了國家百姓,灑熱血,拋頭顱,大施抱負。但現在,他卻感覺百無聊賴,他只想帶着妻子到處偏僻的山間,日出而做,日落而息。

陸春花坐在車上,她的身下墊着一條毛毯,身上蓋着一卷被子。她手中的針線飛舞,在做一雙虎頭鞋。忽的,牛車停了。陸春花抬頭道“怎的了?”黑寶沒有答話,他直勾勾的看向前方。陸春花也循着他的視線瞧去,她只見前方有匹馬在吃草。有個穿灰衣的男子下了馬,他正往自己這方跑來。黑寶突然也下了車,朝着那男子迎面跑去。

終的,二人碰了面,隨後相擁在一起。

“董公子!”

“黑先生!”

許久未見的老友高呼着對方的名字,表達着自己的欣喜與思念。過了良久,二人放開了手臂。

董平道“黑先生,山水有相逢!”

黑寶顫聲道“落花時節又逢君……”

陸春花下了車,她把車收拾了一下,對二人喊道“請過來坐吧。”她從一個包袱里取出一小瓶酒,又拿出了些乾糧。

黑寶滿是驕傲的說道“這是拙荊。”

董平笑道“真是個好女子,黑先生,好福氣呀。”二人上了車,對面坐着,陸春花依偎在黑寶身旁,又拿起了針線,鞋樣兒。

董平道“黑先生,你可曾還記得咱們以前說過的話吧。”

黑寶點頭道“自然記得,只談現在,不問過去將來。”

董平微笑道“黑先生要去哪裡?”

黑寶道“去個偏僻的地方,但也不會太偏僻,至少要能尋到產婆大夫。”

董平笑道“黑先生可好了,老婆孩子自在都有了,唯留兄弟還在這苦世徘徊。”

黑寶微笑道“我只是做了逃兵罷了。”

董平道“連黑先生都棄了臨安,我真覺得,大宋已經沒盼頭了。”

黑寶緩緩道“從前在戍北城時,我曾以為,我靠這一腔熱血,能救這個國家,能根除這個國家的病根。但後來我才發現,一個女人亡不了這個國,一個昏君亡不了這個國,一個奸臣亡不了這個國。因為這個國家從上倒下,都他媽爛透了。”

“他媽”這兩個字用義憤填膺的語氣說出來才夠解氣,但黑寶的語調從始至終都很平緩。平緩里透露出絕望。

董平淡淡道“是啊,在戍北城時,我以為憑我一個人能救這個國。但現在我也陷入了迷茫,我不知道該往哪裡走。黑寶先生,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再臨安,但我一直沒去看過你。因為我覺得,只要知道你還在,那我便有個支撐我繼續走下去的念頭。我不敢去看你,因為我覺得一瞧見你,我骨子裡的自私,膽怯,虛偽,都會被照的原形畢露。”

這時,陸春花說話了,她道“其實我相公也一隻曉得臨安來了一位叫做董平的駙馬爺,他告訴我說,他終於不再孤獨了。這次離開臨安前,相公一直想去貴府拜訪,但他沒敢去,因為他覺得自己這個逃兵會忍受不住那份自慚形穢。”

董平仰天一嘆,把盈滿的淚水又灌入眼眶裡,但他低頭時,眼淚還是止不住的流了下去,“天涯遠,知音再難覓。黑先生,今日一別,咱們怕是再也沒有相見之日啦。”說罷,董平抽出了腰間的佩刀,繼續說道“此刀名為驚雪,隨我多年,今日便贈給先生。”

黑寶接過驚雪,苦笑道“我身無長物,實在是沒什麼能拿的出手的……”說著,黑寶拿起了一塊紅豆糕,微笑道“這紅豆糕是拙荊蒸的,是我今生最愛吃的東西,若公子不嫌棄,那便拿着吧。”

“好,好,好!”董平接過糕來,小心翼翼的揣進胸前。

“猶記得那日的雪……”

董平一語未畢,便被黑寶打斷道“公子忘了,不談過去將來,只問現在。”

董平微笑道“好,只談現在。好啦,天色不早了,你們趕路吧。”董平下了車,黑寶長大着嘴,半晌都沒有說話。陸春花推了他一下,道“相公,走吧。”

“啊,該走了。”

黑寶轉身趕車,車行百步,忽聽身後有人高呼道“黑先生!”

黑寶登的轉頭過去,只見董平已一揖到地。黑寶捂着像是被撕裂的胸口,回頭趕車,再也沒向後瞧一眼,二人漸行漸遠。

從此天涯遠,但再難覓知音!

董平按轡徐行,走了二十里,他停了下來。在他前頭,有一白衣女子在撫琴。這次她沒有戴斗笠,董平看清了她的臉。董平下馬走過去,坐到女子身旁,靜聽她的琴音。

一曲罷,董平道“你在等我。”

子巾點頭。

董平問道“你怎麼曉得我會在這裡出現。”

子巾道“有人告訴我的。”

董平笑道“你想我了,所以來看我一眼。”

子巾點頭道“不錯,多日未見,我的確想你了。”

董平蹙眉道“你今日很奇怪。”

子巾道“哪裡奇怪?”

董平道“你以前都是自稱奴家,但今日自稱的卻是我。今日來的是子巾,還是孟簾?若是子巾的話,我能陪你在這裡坐上十年。若是孟簾的我,我一刻都待不下去。”

子巾微笑道“你這麼討厭瞧見孟簾?”

董平笑道“不錯,一想起她,我便感覺生不如死。”

子巾道“既然如此,那你為何還要數次去看她,還放她在你身上亂抓亂咬?”

董平笑道“日子過得太平淡,就想要去自尋麻煩。”

子巾笑了起來,“我很想殺了你,但一瞧見你的臉,我就想起他。我明明曉得,你是的臉是偷來的,但我還是下不去手。”

董平搖頭道“不對,你下不去手,不是因為這張臉。而是因為你跟你的相公一樣,都是心懷正義之拭。你曉得我不是壞人,我也不是殺你夫君的兇手,所以你才下不去手。”

子巾撥了根弦,她的心情很煩躁“但我還是想殺了你。”

董平微笑道“殺一個人很容易,不容易的是讓他一輩子生不如此。恰好,我每每看見你,都會覺得生不如死。”

子巾笑道“那我可以把你關起來,不分時辰的盯着你,我享愉悅,你生不如死。”

董平笑道“這是個好主意。”

子巾笑了笑,忽的低聲道“這些日子,你可要小心些。”

董平眉頭微皺,點頭道“多謝,但你這麼光明正大的出來報信,難道就不怕被人滅口?”

子巾望向董平,驀的嫣然一笑,道“我死,也想死在你的懷裡。”

說著,董平就見子巾的嘴角流出了一道鮮血。董平睜大雙眼,一把將子巾抱在了懷裡,他摸上子巾的手腕,只發現她脈搏衰弱,搏動不勻,顯然是中毒已久。子巾柔聲道“真好,死之前,我還能倒在相公懷裡。但我相公,卻沒這個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