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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瑞陽變了,他以前從來不會騙我,可他現在謊話連篇。”

喬琳找到了靠山,差點兒在哥哥面前哭出來。又怕被喬楠瞧不起自己,硬是沒流下眼淚來。

當時她是下了決心的,無論孫瑞陽的檢測結果是陰性還是陽性,她都要跟他結婚,跟他過一輩子。於是她主動提出來,要跟他先把證給領了。孫瑞陽沒有拒絕她,而是問道:“你戶口在哪兒呢?”

“學校啊!”喬琳說道:“學校可以為應屆畢業生保管一年,我借出來就是了。你的呢?不會在港城老家吧?”

孫瑞陽猶豫了一下:“不是,我也可以借出來……但是領證是大事,你最好還是問問喬叔還有李老師……”

喬琳很不喜歡他這樣囉里囉嗦的,她都成年這麼久了,父母又一向開明,還需要他們拿主意嗎?再說了,他倆青梅竹馬這麼多年了,結婚是理所應當的,家人還會說什麼呢?

孫瑞陽見她眉頭緊鎖,神色不悅,遂不再絮叨。喬琳風風火火,說是第二天就要去學校借戶籍卡。她確實很緊張,擔心男朋友真的診斷出艾滋病來,所以必須得忙碌起來,要不她什麼事都做不了了。

喬琳在焦躁不安中等了一夜,重新回憶起了男朋友說的話。凌晨時分,她稀里糊塗地做了一個夢,夢到他真被確診了艾滋病,別說結婚生子了,就連最基本的社會生活都無法繼續,走到哪裡都被人鄙視。孫瑞陽求她跟自己分開,可她死活不同意,別人都在罵她死心眼……

這個夢多半是真實的,喬琳這樣想着,更加難過。孫瑞陽讓她慎重考慮,肯定也是預料到了這些。但是怎麼辦呢?喬琳從小到大都很依賴他,他比哥哥靠譜多了,如果他患上絕症,那就要拋棄他嗎?

她希望自己能做出正確的選擇,但每一次,她都選擇了最笨、也是最曲折的方法。

第二天上午,手機一直靜悄悄的,想必結果也不會那麼快出來。偏偏那天的工作很忙,領導催着她交一份校對的稿子,喬琳只好拜託學妹去趟戶籍科。

她忙得焦頭爛額,但是手腳冰涼。同事不解地問她:“你怎麼啦?抖什麼抖啊?”

在極度緊張的情形下,人是意識不到自己發抖的。喬琳抱歉地一笑,突然來了一條微信,她渾身一激靈,急忙翻看起來。

微信是學妹發過來的,內容很簡單:“學姐,戶籍科老師有事,後天才開門。”

……

喬琳隱約覺得這不是個好兆頭,很有可能是糾結的前兆。

她平時的工作效率很高,那天卻頻頻走神,一份簡單的在職證明的翻譯,她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還是漏掉了一處失誤。向來對她青睞有加的組長也忍不住發火了:“喬琳,你怎麼回事?是不是要走了,工作就不打算認真幹了?”

喬琳委屈巴巴,也沒法辯解。她垂着頭,乖乖認錯,手機又響了。這次的微信內容更簡單,就是幾個字:“命運暫時放過我了。”

喬琳像是被扎破的氣球,再也沒有力氣,雙腿一軟,就坐在了椅子上。可她的領導更生氣了,剛要訓斥她一番,喬琳卻捂着臉哭了起來,嘴裡不停地喊着“謝天謝地”。

不用別人說,喬琳也知道,那天的自己一定很像個傻子。哭過了之後,她去了領導辦公室,主動承認了錯誤。她說,家人在等一份檢查結果,所幸沒什麼大事,白白緊張了一天。

得知了原委,領導也不生氣了。下班之後,喬琳開心得要飛起來了,迫不及待地想見男朋友。孫瑞陽比她淡定得多,在接受了她一系列抱抱親親之後,他才開口說道:“所以,咱們先別急着領證了……”

“那不行,咱們現在領證,可以算得上雙喜臨門。”

在婚姻問題上,喬琳很是積極主動,勇敢得讓人刮目相看。也或許,她一直都是這麼勇敢,是孫瑞陽在不停地逃避。可是喬琳忘記了,孫瑞陽說過,他要去最艱苦的地方研究病毒,來回饋命運對他的寬容。

要是不走,他也有理由拒絕曹升夏,無論是他的心臟病史,還是他的婚姻大事,都能成為很好的理由。但是留下來,又能做什麼呢?

經過他跟關女士的那一場博弈,他已經不是科室里重點培養對象了。他想轉到別的科室,但人家也婉拒了他。

名義上是不缺人,但孫瑞陽知道,他們都在擔心着,擔心他抓住一點小把柄,就把他們給舉報了。長此以往,身為科研狂魔的他,大概真的要淪落到去管理檔案的地步了。

只要沒有染上艾滋病,這些痛苦他都能消化,只是懷才不遇的鬱悶擠壓在心裡,十分不好受。在這樣的情形下,他怎麼給喬琳一個承諾?

他很小心地提了一嘴,說要去做無國界醫生,不光是因為承諾,還因為那份工作能讓他擺脫這種懷才不遇的境遇。但喬琳堵住了耳朵,不讓他說下去,依然執着地催促他領證,其他的以後再說。

當天晚上,他跟喬琳分開後,就接到了媽媽打來的電話。媽媽劈頭蓋臉地說道:“你不要以為自己很偉大,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想去的地方有多危險。只有像喬楠那麼強壯的人,才能適應那裡的環境,你呢?你體弱多病,從小到大都沒吃什麼苦,怎麼可能受得了?你要是去了,媽媽可就活不下去了……”肯定是喬琳跟媽媽告的狀,孫瑞陽只好先安撫媽媽:“好啦,我只是那麼說說,你別緊張,別哭啊……”

“那你要答應媽媽,千萬不能去那種地方,要是太累了,就回港城,聽到了沒有?”

“……我知道了。”

孫瑞陽沒法指責喬琳,畢竟她和媽媽是最關心自己的人,她肯定也是出於擔心,才跟媽媽告狀的。

就連曹升夏都說,當初拉他“入伙”,只是一時興起,讓他別往心裡去,她從來都不會強求別人。孫瑞陽問道:“可我想不明白,你為什麼那麼想做無國界醫生呢?”“不是說過了嘛,《日內瓦宣言》很酷,很想實踐一次。”

“就這些?”

“就這些。”

孫瑞陽還以為她會說出一番大道理來,或者說,是受家裡某些人的影響,覺得這項事業崇高偉大,她才想去。沒想到,她的想法居然如此簡單,又如此純真。

孫瑞陽自嘆不如,雖然曹升夏沒說什麼,但他已經感覺比人家矮了一截。曹升夏約他一起去食堂吃飯,也不顧及周圍的同事聽到,自顧自地說道:“你現在正在遭受不公正的待遇,我不是當事人,但感覺很寒心。從各方面來說,你都比我厲害,你不應該受到冷遇。”

果然有幾個同事側目而視,孫瑞陽盡量不理會,強笑道:“料到了,不在乎。”

“你會跳槽嗎?”

“……還沒考慮。”

曹升夏有幾分放心,笑道:“你在這裡挺好的。”

孫瑞陽沒明白她是什麼意思,腦子裡依然糾結着要不要說清楚,他想留在這裡,跟喬琳結婚。結果,一頓飯吃完,就有同事問他,還要不要去非洲研究埃博拉。

孫瑞陽吃了一驚,他從來沒說過要去研究埃博拉。那位同事卻繼續問道:“不是要跟小曹一起去嗎?”

曹升夏也很意外,立刻說道:“這可不是我說的。”

同事笑嘻嘻地說道:“這還用別人說嗎?你們兩個不是商量了很久么?尤其是孫大夫,不是要立志做當代的巴斯德么?”

這絕對不是讚美,而是一種反諷,孫瑞陽聽着十分刺耳。他野心勃勃,但從來都沒說過要做當代巴斯德那種大話,這些話都是怎麼流傳開來的?

曹升夏卻揶揄道:“孫大夫,說不定去這一趟,你真能成為名揚四海的醫學家呢?”

難道真要去奉獻一趟,才能完成人生逆轉?要是繼續待在這裡,他又該如何是好?

孫瑞陽一直苦悶着,只要一回到醫院,他就出現幻聽,好像所有人都在議論他。媽媽再度打來電話,耐心地勸他,要是在京城太累了,那就回家鄉工作吧!港城已經不是小城市了,他回來一樣可以施展抱負。

喬琳沒有跟哥嫂說完整,只說他懷才不遇,又下過保證,所以才一直猶豫要不要去。喬楠聽到這裡,問道:“陳姨讓他回去工作,那他是怎麼想的?”

“他要是乖乖回去,那就不是他了!”喬琳越說越生氣:“最可惡的是,他說自己會考慮,結果……”

“結果怎樣?”

喬琳氣急了,一時間上不來話。她天真地被那“考慮”兩個字騙了過去,他卻早已做好了出行的準備。在某個清晨,喬琳毫無徵兆地收到了這樣一條信息:

“我並不是要一意孤行地去做大英雄,也不是任性的人,但是約定還是要遵守,我該做的事,也一定要成功。我不敢當面跟你說這些,因為一見到你,我就沒有離別的勇氣了。喬琳,這一年,暫時把我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