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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護室內,非常安靜,只有電子儀器的聲音發出細小而有規律的聲音。

方如霞輕輕走進去,藉著昏暗的光線看王軒。

“你沒睡?”方如霞走到床邊問。

“媽,你怎麼沒睡?”王軒反問。

方如霞坐下來,直接說:“我見過了陳嘉樺,他說這張畫上的人,不是阿飄,大概是你殘存的一絲執念。”

“哦,他有說怎麼來的嗎?”王軒問出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

事實上,自從第一次有這段記憶開始,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開啟一些關於阿秀與自己在一起的點滴。他也一直在想阿秀到底只是復蘇的記憶,還是那種傳說中的鬼魅。

“他說,人的大腦很複雜。這或者是你的大腦構建出的幻想,也就是這種記憶是子虛烏有的;當然,也有可能是上輩子的記憶。不過,他又說,上輩子、輪迴這些事都還未曾被證明,這種說法顯然又更不能證明。”方如霞將陳嘉樺的話總結了一下。

王軒聽得更加迷茫,眉頭輕輕蹙起,只輕聲自語:“子虛烏有么?”

“陳大師是這麼說的。他說,人的大腦非常複雜,現在的科學對於腦意識領域的研究也是剛剛起步。但據他所搜集的研究,大腦非常善於欺騙自己,有時候自己內心深處嚮往的,自己都還沒意識到,但在人脆弱時,大腦就不知不覺間給弄出一些執念來。陳大師說,你這很可能是你多次瀕死時,大腦給予的子虛烏有的執念。”方如霞非常嚴肅地說,然後看著兒子一臉的迷茫。

方如霞內心滿意這樣的效果。

她是非常注重言語的,同樣的一句話,稍微改動幾個詞語,用不同的語氣說出來,有時候可以達到截然不同的效果。

剛才,她說的還是陳大師說的,可傳達給王軒的卻是“大腦善於欺騙你,你那個阿秀是你臆想出來的”。接下來在王軒迷茫之際,就要抓住機會,傳達“兒砸,放下執念,回歸真實,看看身邊人,這才是正途”的理念了。

方如霞看着自己的第一步很成功,內心暗喜。等自家兒子迷茫了幾分鐘,才嘆息一聲說:“我不知道你那個阿秀是怎麼出現的。不過,如果不是看得見摸得着的真實,那就是魔障,心魔。”

“心魔?”王軒不由得自語一聲。

“對,心魔。”方如霞很篤定地回答,然後問,“阿軒,你能跟我說一說阿秀的來歷嗎?”

王軒沉默了,他剛才聽自家老媽說的話,也懷疑這是怎樣的一段記憶。可若說是假的,未免太真了,真得連女兒和阿秀死的時候,心臟的疼痛都那樣真實。

“對我也不能說嗎?媽媽總不會害你的。你遇見這樣的事,一個人端着,容易迷失。”方如霞溫柔地安慰。

她總要詐出阿秀的事情,才好對症下藥,把自己兒子拉回這現實里來,至於搶兒媳婦,那是下一步的事。

王軒聽着媽媽溫柔的詢問,那一句“你遇見這樣的事,一個人端着,容易迷失”讓他鼻子一酸,眼淚涌了上來。

他自小很少情緒波動,很少有流淚的時候。細細算來,只有江家大少夫婦身死的時候他哭了,還有他在那個山上第一次醒來看到辛曉月的時候,笑着流了淚。

自小,身邊的人都覺得他似乎是情緒缺失的人,連他都這樣覺得。可是,在這時刻,來自媽媽的這一句話讓他鼻子發酸了。

關於阿秀的這些記憶,從出現的那天開始,確實一直在困擾着他,讓他沉溺其中,卻有時候又不知所措。有時候,他發獃的時候,忽然都覺得這個世界不真實,而阿秀才是真實存在的。這個世界只是一場夢而已。

他堪不破,心裡有些害怕,因此,平時要讓自己忙起來,忙得沒空去思考這些。可是,關於阿秀的記憶,會在夢境里,會在受傷的時刻,在腦子裡蔓延補充.....

那感覺像是一幅巨大的畫在眼前徐徐展開,越來越真實。那種真實感,甚為可怖。

然而,他不知道該跟誰說,也不知道怎麼去說。

於是,任由這樣的記憶蔓延。在叢林的時候,他受了重傷,那些記憶就更清楚了,他甚至看到了阿秀就在眼前,對他說:“阿錦,我們回翠雲山老家去,別管世間紛擾了。”

阿秀輕笑着,溫婉可人,她伸出手來撫摸他的臉,她的手溫暖如冬日暖陽。

“我們一起回去,再生一個女兒,和笑語一樣好看的女兒。”她的聲音如同日光下的湖水,溫暖明凈。

王軒忽然就想起一直在記憶里縈繞的那一張臉,那個扎着紅頭繩的小女孩撲閃着大眼睛,伸開雙臂,喊:“爹爹抱。”

他伸出手要抱,小女孩忽然長成了亭亭的大女孩,站在攬月居的院子里那棵梔子花樹下,頭上別了一朵梔子花,手裡捧着一捧梔子花,垂眸站在着,微風拂過,她連身影都是哀傷。

她輕聲說:“舅舅喜歡梔子花!”

他走過去,將她摟入懷中,然後,他感覺到胸口灼熱的淚。

“我沒有舅舅了,嗚嗚——”她嗚嗚哭起來。

“你還有曉陽,還有我。我會一直保護你和曉陽的。”他將她擁得緊一些,才發現這個溫柔愛笑的女孩這樣的瘦。他非常的心疼,他在內心對自己說:我會好好保護你的。

所以,在混亂的記憶里,他看着阿秀的那一隻向他伸出的手,想起自己曾暗下決心要好好保護那個女孩。

如果就這樣離開,一個字一句話都沒有,那麼是對她食言。

一瞬間,他醒來,發現自己還在澄川以南的叢林里,天光從茂盛的樹縫間漏下來。手已經不停哆嗦,失血過多,渾身發冷,加上拿qiāng擊退了好些賊人,他體力已到了極限。

他摸索了好久,才將通訊設備摸出來,然後撥通了她的電話,聽到她聲音的那刻,他覺得特別溫暖。

他想喊她,可是嗓子火辣辣的疼,用了很大的力氣,只喊出了她的名字。隨後,賊人再度發起進攻,他不得不掐斷了電話,與賊人一戰。

擊斃所有敵人後,他靠着那棵樹,覺得這應該是自己的埋骨之地,只是終究沒有做到對那個女孩子的承諾。後來,他數次睡過去,又數次醒過來,意識越來越模糊,連身上的傷口痛都變得麻木,不那麼痛了。

“兒子,不能說么?”

方如霞看他獃獃的,沒有要說的樣子,便自己開口催促。

“能。”王軒這才回過神來,輕嘆一聲,第一次向他人說起說跟阿秀有關的記憶。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