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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詩雨聽了這一番話,絕望之下,如困獸般不顧一切反撲,她慢慢挺直脊背,直視劉老爺,目光明亮,緩緩道:“這畫展,是李姑娘下令辦的!”

“不可能!”劉老爺失聲道。

劉詩雨道:“父親可問明管家。”

劉老爺忙看向明管家。

明管家神情茫然,不確定道:“晌午是有個人找姑娘,姑娘在書房見的他,不知說些什麼……”

他說不下去了。

劉老爺神情猶豫——劉詩雨這樣鄭重其事地接見來人,恐怕真是李菡瑤派來的信使。

李姑娘真要提拔書獃子?

能畫有什麼用?

別說林知秋不出名,便是他畫的再好,此刻大敵當前,他也不能像神話傳說里描繪的那樣“撒豆成兵”,畫一群兵將出來擁戴李菡瑤登基稱帝。

……

劉詩雨用李菡瑤堵住了父親的嘴,見父親無話可說了,才轉向明成,問:“你可敢接手此事?”

明成躬身道:“但憑姑娘吩咐。”

劉詩雨問:“你看好姑爺?”

當著劉老爺夫婦,當著明管家,這話問得咄咄逼人,逼明成在劉家父女之間二選一。

明管家緊張地瞪著兒子。

明成不慌不忙道:“小的相信李姑娘。”

劉詩雨:“……”

劉老爺:“……”

明管家:“……”

這回答巧妙且穩妥。

劉老爺灰溜溜地帶着明管家離開了。他再次敗給了女兒,實在不能忍受。何況這次不同上次,上次事關天下大勢、江南歸屬,他一個商賈,看走了眼也不奇怪;這次只是看人,那林知秋什麼德性他還能看錯?他要不是看死了這女婿,也不會拚命阻攔女兒辦畫展了。

然李菡瑤插手,他阻攔不了。

但讓他認輸,他也不甘。

他久經商場,也很有手段,不然不能培養出一雙兒女,把劉氏一族興盛成這樣。幾十年前,劉氏因為在與方無莫的母親——郭織女的紡織競爭中,一敗塗地,傷了根本,直到劉老爺的父親接手家族買賣,才慢慢恢復;到了劉老爺這一輩,愈發昌盛,可見他不是無能之輩。

因此,他心裡雖不甘,面上卻做了退讓,彷彿接受了女兒替女婿辦畫展的事,帶着明管家黯然離場。回到自己院子,他便抑鬱不樂,接着胸悶氣短,明管家忙着去請大夫來看診,然後便傳出劉老爺“病”了的消息。

市井間傳得沸沸揚揚。

到晚間,一城人都知道了新任的女織造官劉詩雨要替夫君辦畫展的事,還有劉老爺嫌棄女婿無能,林知秋為討妻子歡喜、替妻子繪製百美圖等事。

人都說,劉老爺是被女兒和女婿氣病的,更有人繪聲繪色地描述劉老爺力阻女兒替女婿辦畫展的經過,說得有鼻子有眼,彷彿親眼看見一樣,也不知是劉家的下人傳出去的呢,還是有心人胡謅亂編的。

林知秋淪為吃軟飯的、士林笑談。

劉詩雨成為不孝女、官場笑談。

劉老爺“病”得更重了。

大熱天的,病了不好受,唯一讓他感到安慰的是:他並不用出頭,甚至不動口不動手,便給女兒和女婿施加了強大的壓力,這說明他強勢不減當年。他等着女兒看清形勢、知難而退,也等着李菡瑤看清形勢。

他不肯扶持自己女婿,並非老糊塗了,除了覺得女婿沒前途,並唯恐連累劉家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希望藉此事證明自己的能力,上次跟范大勇聯手差點害得劉家毀於一旦,他想找回臉面和威信。

再說劉詩雨,送走父母后,便對明成道:“我要明日畫展開張,你可能做到?”

明成道:“姑娘放心。”

劉詩雨點頭道:“好!你相信李姑娘,我也相信李姑娘,更相信夫君的能力。此事你若辦好了,自有你的好處,將來不僅是劉府的管家,還能隨我入官場。”

明成激動道:“小的定不讓姑娘失望!”

劉詩雨滿意道:“去吧。要趕緊。”

明成道:“是!”

當下告退,氣昂昂地走了。

他從劉氏工坊抽調了許多年輕力壯的男工,一股腦拉去了霞水街的劉氏織錦,叮叮鐺鐺拆卸搬運、打掃清理,不到一個時辰,便將三層鋪子清理一空;然後再修補牆面地面,掛匾額、豎屏風、懸紗幔……添置各種用具,每隔一個時辰向劉詩雨回稟一次工程進度,因為沒有大的土木工程,所以進展很快,至晚間,已初見成效。

再說劉詩雨,將畫展一事交代下去,便去了織造局,卻有許多文人士子遞拜帖求見她。她好奇之下,接見了幾個。這些人無一例外的都問她替夫辦畫展的情況,又問起劉老爺的病情,看似關切,目光卻滿含譏諷和譴責:嘲諷她異想天開,妄圖利用權勢替無能的夫君揚才名;譴責她不孝,為個吃軟飯的男人氣倒老父,有何臉面坐公堂?

劉詩雨何曾經歷過這等羞辱!

她做女少東時,也曾見過些難纏的人物,但劉家財勢大,還真沒碰到過敢公然羞辱她的人,便是官府也要給劉家幾分顏面;再者,人家見她是個姑娘,總要善待幾分,少有口出惡言的。眼前這些讀聖賢書的男人,全無一點憐香惜玉之心,罵人不吐髒字兒,句句誅心,氣得她渾身戰慄,嘴上卻不知如何反擊。因為畫展還沒開呢,難道她要吹噓自己夫君“才高八斗”,定能“一舉成名”?這樣的話,她絕不敢說;至於父親的病,她更不敢置喙,只好說“明日便見分曉”、“多謝兄台關心”等語,裝聽不懂,將這些人給打發了。

再有人求見,她一律拒絕,又吩咐夕兒:“將給老爺診脈的大夫請來,就說我有話要問他。”

夕兒答應一聲忙去了。

一刻鐘後,大夫來了。

劉詩雨便問起父親的病。

大夫讓她放心,說劉老爺並無大礙,是心病,多開解開解,再要小心暑氣就行。

劉詩雨道謝,賞了辛苦費,親自送了出去,待轉身回來,已是面沉如水,將隨從全部遣了出去,獨自靜坐在堂上發獃——她被這些文人狠狠打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