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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無塵不在這裡。

午宴後,他便和火凰瀅離開了。

今天這樣重要的日子,火凰瀅作為霞照父母官,他作為宰相,都有無數瑣碎公務要應對。

落無塵本就是江南第一才子,加上追隨李菡瑤造反,被李菡瑤封為左相,如今在士林中已經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過,不是什麼好名聲就是了。

任他才比天高,氣質堪比仙人,都沒用,只憑他追隨李菡瑤這一條,就被無數文人鄙視。

現在,李菡瑤竟尊他為師,給予他如此高的評價,一時間,眾人又是嫉妒,又是憤怒。而李菡瑤已跟王壑定親,還如此不避嫌疑地稱讚落無塵,就是水性楊花、不檢點。真不昊帝如此英明,怎會被她迷惑!

一士子大聲質疑道:“月皇講的是‘持之以恆’,結果呢?月皇的楷書練成了嗎?沒練成。既然沒練成,這持之以恆有何意義?月皇又想告訴我等什麼道理?”

李菡瑤笑吟吟道:“這問題問得好!”

那士子:“……”

就是覺得,要被月皇利用。

可是他又阻止不了,因為他根本不知李菡瑤會說些什麼,將如何利用他,那感覺很憋屈。

半月書院是月國的國子監,分南北院,南院為男子官學,北院為女子官學;魏奉舉為祭酒,方無莫和聿真為司業,方無莫總理北院事務,聿真總理南院事務,因魏奉舉和方無莫年長位尊,日常瑣事多由聿真出面。

今日書院開張,就是聿真張羅。

他也樂意奔忙。

作為昊帝的心腹和月皇的師兄,他一身牽連昊國和月國,生怕出了差錯,也最見不得人找茬惹事。

那士子一開口便被他盯上了。

他瞅了半天,覺得臉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見過,姓甚名誰,因此問坐一旁的謹海:“這是誰?”

謹海也厭惡那人,面無表情道:“不相干的人。”

聿真用食指叩着額頭道:“小爺肯定見過他。在哪見過的呢?哦,想起來了,這不就是那自稱‘馬屁精’的嘛。一葉知秋開張那天,說只要林知秋敢來,他就捧場的!”

經他提點,謹海也想起來了。

那天在一葉知秋對面的茶館,這人跟倪意尚那伙人混在一塊,言談間自稱“馬碧青”,聿真卻生生曲解為“馬屁精”,一貫嚴肅的他也不禁神情崩裂。

聿真見他忍笑的模樣,撇撇嘴道:“你也別說我刻薄,你聽聽他們這名兒:馬碧青——馬屁精;倪意尚——利益(至)上,名字都這樣,可見他們品性。”

謹海不料他轉眼又給倪意尚安了個名號,再忍不住想笑,忙用手捂住嘴悶咳起來。

咳了幾聲,才好了。

“你少惹事。”他低聲警告聿真。

聿真翻眼——他哪惹事了?

分明是那些人沒事找事。

上面,身穿明黃綉青龍龍袍的李菡瑤笑燦燦的看着眾人,黑眸純凈如琉璃,腮頰粉艷似桃花,紅唇鮮嫩嬌艷,真正國色無雙。最奇妙的是,那些領教過她手段的文人士子觸及她目光,只覺她氣質高貴、威儀天成,雖純真卻凜然不可侵犯;而在那些年少學子們眼中,月皇就是個天真的少女,活潑爛漫,慧黠靈動,容易親近。

“朕剛才就說了,朕從未想成為書法大家,也不想跟誰爭高低,之所以勤學苦練,不過是想為了一個簡單的願望:讓我的字能見人罷了。如今楷書雖未練成,但練成了草書,也是一樣。——剛才你不還指責朕,不該一味爭強好勝嗎?怎的朕放棄了,你又來挑剔朕?”

她語帶雙關,暗示自己爭天下也只是為一個簡單的願望:即希望天下女子能夠讀書科舉。

馬碧青結巴道:“然而……然而你這持之以恆有何意義?”

李菡瑤道:“怎麼沒意義?你當朕那些年的堅持都白費了不成?朕告訴你們,沒白費!正是那幾年苦練打下的根基,朕才能順利練成草書。楷書沒練成,是因為朕不適合寫楷書。”

說到這,她笑容一收,“持之以恆,並非一條道走到黑而不知變通,凡事都要因時制宜、因地制宜、因人而異,若死守着規矩不知變通,將註定失敗!”

馬碧青如被狠狠摑了一耳光。

他就知道,他會被利用。

月皇竟然藉著他的質問,把話題引向了女子科舉入仕,含沙射影地告誡所有人:死守着祖宗規矩不知變通,是迂腐,是不智,將註定失敗的結局。

孔夫子等人也都神情凝重。

他們以為,李菡瑤想藉此大做文章,然讓他們意外的是,李菡瑤並未揪住這問題不放。

她對着花費巨資才收進來的千多名書院學子,以無比慎重的神情和最真誠的語氣道:“你們是否都以為,朕辦這個書院是為了推行女子科舉入仕?”

難道不是嗎?

有人問了出來。

李菡瑤斷然否認道:“不是。若你們能成長為宰相、將軍,那固然是好,但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考中進士,也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做將軍的,若你們沒能考中,不適合做官,很不必氣餒,你大可以去做別的行當。

“世上有千萬條路,總有一條適合你。

“尤其是女孩子們。朕辦這書院,開了女學,教你們讀書,使你們明理,將來,你們有機會做女宰相、女尚書、女縣令,有機會做女將軍、女指揮使,但這不是唯一的出路,你們還可以做女夫子,做女掌柜、女捕快,也可以做女木匠、女鐵匠,或者乾脆在家種桑養蠶、養雞養魚……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只要你肯努力,肯學習,總能找到適合自己的行當,憑藉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和家人。

“不要以為朕在說空話,覺得這不可能。你們想想,郭織女不就是把紡織做到了極致嗎?咱們女人都會的紡織,到了她的手裡,發生了神奇的變化……”

就在眾學子被鼓舞得熱血沸騰時,馬碧青又煞風景地插入進來,說道:“月皇的苦心是好的,想實現可不容易。女兒家還是嫁個好夫君才是正理。”

李菡瑤依舊笑吟吟道:“這位兄台說的也不無道理。都說女子嫁人好比第二次投胎,可見其重要。嫁一位有情有義的夫君,相夫教子,這是無數女人夢寐以求的生活,若能得償所願,那是三生修來的福氣。不過,即便是相夫教子,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但凡有些成就的男人,無不是三妻四妾,想要在這樣的內宅相夫教子,胸中沒有一點丘壑是萬萬不成的;想做賢妻,還是要讀書、要明理!”

這道理,黃修父子數日前就曾說過。

今日,她不過重申一遍罷了。

馬碧青:“……”

這都能扯一篇道理?

算了,他甘拜下風。

女孩兒們則聽得一片肅然。

她們當這是指引人生的明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