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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這頓餃子——還送了一些去倪天養兩口子和李晟那裡,許問就和連林林以及左騰一起上了路。

連林林不像普通的女孩子那樣帶了很多東西,她就收拾了一個包袱,帶了些必需品。不過收拾整齊之後,她又專門包好了那頂魚鱗帳以及桃花釵,把它們好好地裝了進去——都是許問送她的禮物。

為了路上方便,她穿了男裝,稍微化了些妝。

以前許問看電視劇,總覺得那些女孩子就算男裝,明明也能一眼看出來,怎麼能瞞過人的。

但現在,他看着連林林就在臉上描畫了幾筆,就把整個臉部輪廓與氣質完全改變了。

她並沒有刻意扮粗扮丑,但這樣看過去,就是一個長得有點俊秀的少年郎,毫無女性的嫵媚。

“這化妝技術,有點厲害啊。”許問左右端詳,笑着說。

這不是普通的美容化妝,更偏向於特型妝容,有點類似繪畫技巧。

通過調整臉部的明暗光影,造成一定的視覺錯覺,讓輪廓變硬變深,更偏向於男性化。

相當於用自己的臉當畫布,完成的立體畫。

“要是有一天,能大大方方地用本來的樣子上路就好了。”連林林對鏡細看,感慨道。

“會有那麼一天的。”許問篤定地道。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摸摸連林林的頭,“所以你寫的那些書,也總有一天,會有用的。”

“……嗯。”連林林重重點頭。

…………

出發前一天,左騰趕出了馬車,許問檢修了一下。

這輛車,也是當初連天青和連林林坐過來西漠的那輛。

那之後這車一直沒用,放在後面倉庫里,沒有配馬,落滿了灰。

然後這天,左騰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兩匹馬,又把車拉了出來,跟許問一起清理維修。

這車放了兩年,但一點損壞的跡象也沒有。它一看就是連天青親手做的,外面一點也不起眼,好像就是一輛最普通的大車,人貨兩裝的那種。但仔細看就會發現,它的每一個零件都非常完美,整輛車顯出一種極度的均衡,還特別加配了平衡桿,可想而知坐在裡面也會很舒服,完全不會搖晃。

“好車。”許問拎水洗車,拍拍車轅,說道。

“確實好車。”左騰對它的喜愛之情也溢於言表,親手把它的每個角落擦洗得乾乾淨淨——雖然這種天氣,它只要一上路就會被濺滿泥。

連林林則親自去割了草,來喂左騰牽回來的這兩匹馬。

兩匹棕黃色的大馬,皮毛顏色像晒乾了的麥子,透着暖融融的氣息,看上去就非常神駿。

連林林很喜歡它們,一邊喂馬,一邊用手輕輕撫摸。

這馬也很通人性地轉頭用鼻子拱她的手,撲嗤嗤地打着響鼻。

馬吃飽喝足,被栓到車上時,肉眼可見地精神一振,響鼻比剛才打得更響。

“馬也知道什麼是好車。”左騰笑着說。

“嗯。”許問若有所思地點頭。

他隱然有一種感覺,馬與車連接在一起的時候,彷彿有一種氣韻從頭到尾地貫通了,生命與物體,在此刻形成了一個整體,物亦有了靈。

這就是師父的思路嗎?

上路之後,感覺更加明顯。

馬匹在前面輕快地得得跑步,沐浴着小雨,也很愜意的樣子。

車轅上、車廂里都非常平穩,輕微的搖晃像是搖籃一樣,增加的是更加的舒適。

許問看着窗外,連林林泡了一杯茶,遞到他的手上,輕聲問道:“你在想什麼?”

“半步天工之間,亦有差距啊……”許問感嘆了一句。

連天青做這輛車的時候還在江南,還沒有參加過流觴會,是標準的半步天工境界。

理論上來說,跟許問現在差不多。

但是許問捫心自問,他做不出這輛車,做不到這種水平。

甚至在看見這輛車,坐上來之後,他還是不太能知道,要怎樣才能做到這種程度、這種感覺。

無關技術,無關構架,這輛車好像就是多了一點什麼,值得許問慢慢揣摩。

他們準備從源頭開始走,所以車是一路往西北山裡走的,一天到不了,許問還不時讓左騰停下來,自己去附近看看情況。

就現在來看,情況還好。

許問路過的時候發現,他之前規劃的預警機制在很多地方已經建立起來了,會有人在堤上巡邏,警惕各種涌洞與決堤的可能。一旦有所跡象,就會立刻敲鑼,提醒村裡的人。

而且村與村之間也不再是一座座孤島,而是串聯了起來,相互提醒。

在接連不斷的雨水之下,在隨時有可能到來的災劫之前,人與人好像自然而然地加強了聯繫,抱成了一團。

當然也有壞事。

他們路過一處的時候,突然被一群村民圍住。對方態度非常不善,很不客氣地問話,大有一個回答不當就要把他們抓起來的架勢。當時左騰臉上還帶着笑,但眼神已經變了,許問手按在了他的手臂上,讓他不要輕舉妄動。

還好他跟扮成男裝的連林林看上去都非常和善,很耐心地回答對方的問題,安撫住了他們,也搞清楚了這是怎麼回事。

原來最近有一股流匪,趁亂到處搶劫,殺了不少人,搞得到處都有點人心惶惶,各村都非常警惕。

許問他們這三個人全是生面孔,穿着打扮跟當地人有點不太一樣,看上去就有點像是幫流匪打探消息的。

不過,當這些人知道他們來自逢春城時,他們馬上就放鬆了,表情變成了好奇,圍着他們問起了別的事。

許問他們回答了幾個問題,這才意識到,在西漠這些其他地方村民的心裡,逢春城已經跟兩三年前的形象完全不同了。

現在位於傳聞中的逢春城,已經受到了陛下仙宮的庇佑,宛如世外桃源一般。

他們堅信,現在各處都在下雨,逢春城就一定沒下。因為天子聖光籠罩,外邪必不得入侵。

這說法想想也挺離譜的,但是聯想到許問他們當初剛到西漠時的情況,又讓人很有些感慨。

那時的逢春人,像是一個個移動的災星,見到就要避開,過來就要趕走。

現在呢?

“我爹跟我說,這輩子要是能去逢春城參拜一下天啟聖宮,那就值了。”一個人說道。

“別說你爹了,我也這麼想。”另一人跟着說。

“那可是聖宮,哪是咱們配看的!我就想着,陛下聖明,天宮威能無邊,說不定到時候要被水沖走的時候,就咻的有一道光,把咱們一罩,就把咱們移到逢春城哩!”

“你說書先生聽多了吧!”

周圍一片鬨笑,許問跟連林林聽得也笑了。

這是他們美好的期望,也是支持着他們掙扎求生的動力。

就在這樣的氛圍里,村民們向他們揮手道別,許問三人繼續上路。

然後……他們就真的遇到劫匪了。

當時連林林正在車廂里,伏在几案上,在許問的指點下,把這附近的地形圖摹畫出來。

車廂平穩,連林林也早就習慣了在搖晃的環境里寫字畫畫,落筆非常穩。

突然間,馬車停下,許問第一個覺出不對,抬頭往外看,然後站起來,走了出去。

連林林畫得很專註,等到許問走到車廂門口才發現,抬頭問道:“怎麼了?”

“沒事了。”許問說。

他站在車轅上,看見左騰站在前方的地上,面前的土路上,以及兩邊的田地里倒了十四個人,而他,正扶了扶氈帽,有點可惜地摸了摸自己的肩膀。

那裡剛剛被撕開了一個口子,他出門前才置辦的新衣服。

他走到前面一個人身邊,重重一腳踹了過去,那人本來還在翻滾呻吟的,這一腳就沒聲了。

許問跳下馬車,環視四周,問道:“打劫的?”

“對,上來就動刀掄槍的,好嚇人。”左騰笑嘻嘻地說,一點也不像真被嚇到了。

他當然不用害怕,這些人已經全躺地上了,躺下前,許問甚至沒來得及下馬車多看一眼。

而且說是動刀掄槍,這十四個人雖然全部都是壯年男子,也確實都拿着武器,但一個個衣衫襤褸,刀槍很少鐵器部分,即使有也銹跡斑斑,看上去威脅性似乎並不是很大。

但那也只是“看上去”而已,許問什麼眼力,他怎麼看不出來,這鐵與銹之間,全部都是血跡,這看上去殘破的武器,幾乎件件都見過血。

車匪路霸,在現代都得見則擊斃,更別提之前在那個村子裡的時候,就知道他們不僅謀財,還要害命,許問當然不會同情他們。

倒是左騰的實力,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強啊……

許問下了馬車,檢查了一下那十幾個人。

左騰下手非常重,十四個人里有一半傷及要害,直接沒了氣。

剩下一半也全部都暈過去了,有幾個奄奄一息,只有兩個人被左騰踩醒,讓許問問話。

他們的來歷非常簡單,就是附近玉蔭山的山匪,趁着最近到處都比較亂,下山來打劫的。

這兩人都受了傷,一邊回答,一邊呻吟着。突然,其中一人打了個呵欠,抹了把臉。

他動了動身體,小心翼翼看了左騰一眼,小聲說:“大爺,我,我過去拿個東西……”

左騰不置可否,那人似乎以為得到了許可,一步步挪到一具屍體的旁邊。

屍體猶有餘溫,這人卻一臉的麻木不仁,滿不在乎地在他的懷裡亂翻。

翻了一會兒,他彷彿摸到了什麼東西,臉上露出喜意。

這喜意詭異而扭曲,像陰溝里的一條流涎的爛狗,看着就讓人噁心。

他迅速舔了一下嘴唇,正要把那東西拿出來,突然一隻手從旁邊伸過來,抓住了他的手腕。

然後,那隻手輕輕巧巧地,把屍體懷裡的盒子從這人的手裡取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