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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滾雷。

咕隆隆的雷鳴從天際一路滾過來,聽上去圓咚咚的,感覺有點可愛。

當然,比雷鳴本身更美好的是它的意味。

春雷過後,春雨即將到來,整個西漠將被滋潤。同時,這也象徵著大地即將解凍,一年裡最美好的季節要到來了。

許問小步跑在街道上,兩邊很多人從家裡出來,抬頭看着天空,滿臉都是喜悅。

在這個時代,沒人不喜歡春天。

看着這些人,許問突然想起了自己初中的時候。

從小學開始,很多課文和詩句讚美春天,老師對此也講得很多。

然後班上有一個戴眼鏡的男同學開始發表言論,表示春天太膩乎,他還是更喜歡秋天,豐盛中帶着凄冷與凋零,又不像冬天那麼冷,感覺更酷。

現在回想起來,這不過是小男生試着特立獨行的表現,也是因為那時代的大部分孩子沒有真的吃過苦。

等他們經歷了一整個漫長而寒冷的冬天,眼看着家裡的存糧一天比一天更稀少,開始要餓肚子的時候,他們就會知道春天是多麼的值得讚美。

就算才開始耕種,還遠沒有到收成的時候,春天新出的野草野菜也能勉強裹一下腹,漸暖的天氣也不會再讓他們那麼輕易地被凍死。

春天,一個蘊含著無限希望,讓人直接聯想到新生的季節。

許問暫時放下了新城的事情,讓思緒漫不經心地延展着,像春天的柳絮一樣輕飄飄的。

他進了內城,走上竹笛巷,目光從巷子里的門牌上掠過。

竹笛巷十七號,一個他絕對不會忘記的號碼。

竹笛巷的門牌基本上是各家自製的,基本上都是竹牌或者木牌。

有的費心找了匠人,雕得工工整整,還有本家的姓氏。更多的則是自製的,歪斜不平,卻別有意趣。

他現在就是會特別注意這類東西了。

路過倪家時,許問恰好在門口撞到了秦織錦。她正要進門,好像剛才從外面回來。

她但凡出門臉上就要蒙紗,飄動的灰紗掩去了她姣好的容貌。看見許問,她似乎有些驚訝,微微抬了抬頭,接着又笑了起來:“休沐了回家嗎?”

“是呀。”許問也笑着回應。

“那趕緊的。林林她準備了……”秦織錦話說了一半就收了聲,接着又是一笑,催促道,“快回去吧!”

林林給我準備了東西?

許問猜測,然後他重重“嗯”了一聲,加快了腳步。

接下來的這段路,他顧不上去一個個看人家家的門牌了,滿心只想着趕緊到家。

但是到達竹笛巷十七號的時候,他還是停下了腳步,被大門旁邊的門牌吸引了注意力。

木牌上的內容很有意思。

初看上去,它不是字,而是幾片竹葉。

竹葉寥落,冷清而幽靜。

仔細看才會發現,這竹葉其實就是三個字:竹 十七,只是將書法與繪畫相融,讓其似畫也是似字。

其實以前許問也見過這種寫法,常常出現在板報題頭設計、簽名設計等地方,大多數情況下,它能給簡單的文字添加一點變化,但許問對此反應很一般。

在他的感覺里,這是設計,不是藝術;添加進去的文字是字體,而不是書法。

他很少看見能把畫面和字樣結合得非常完美的。

但眼前這個木牌上的雕刻卻不一樣,竹影蹁躚,彷彿有風拂過,清雅靈動。字中的氣韻也彷彿在流動,拘於方寸之間,卻彷彿流轉在了這一方天地。

太美了。

許問在門口駐足,不知不覺看得出了神。

“我給他送過去好了……”清脆的聲音從門內傳來,接着,木門被吱呀一聲推開,連林林輕盈地出來,手裡拎着一個很大的竹籃。

許問轉頭,正好撞入她的眼中,光影閃動,眼波盈盈,笑意宛然。

“呀,你回來啦!”連林林喜悅地說,“怎麼待門口不進去呢?”

她一轉頭,立刻會意,“你在看這個門牌?這是咱們去天山的時候,吳伯伯在家裡做的,據說做了他五天,咱們出去的一半時間,他都在做這個!”

可能是聽見了外面的聲音,吳可銘也走出來了,他撫着鬍鬚,有些得意說:“怎麼樣,不錯吧?”

“太漂亮了。字形和畫形融合也就算了,關鍵是其中氣韻,連貫流通,在意境的層面上進行融合,所以才會讓人覺得如此和諧。”許問真心實意地說。

“哈哈哈,有眼光!我是一時興起,然後琢磨了很久。字畫融合其實不難,難的是什麼字、什麼畫。竹葉如劍,天生料峭,直接拼合成字是很簡單,但會顯得太陡,過於僵硬。我以風為媒,葉為體,影為隨,講的是一個字,動;又一個字,生。勃勃生氣,是竹葉之態,也是綠林之態。”吳可銘彷彿遇到了知己一樣,摸着鬍子給兩人講解。

能夠聽見這樣一位大師詳細講解自己的創作意圖其實是很難得的事情,許問聽得非常認真。

“林林說,您用了五天才完成?”許問問道。

“是啊,不過那可不是因為我手藝不好!這每一筆怎麼落,深淺如何,輕重如何,都是有講究的。這個非得琢磨透了不可,急不來!”吳可銘強調。

真正的藝術品,就是這樣完成的吧……

許問若有所思了一會兒,看見連林林挽着的那個籃子似乎很重,順手接了過來。

接過來的時候,許問稍許感覺到了一點掙扎,他馬上意識到連林林是不想讓他看見裡面的東西,他有些疑惑。籃子上矇著一塊藍布,看不出裡面裝着什麼。

剛才連林林說的不是去送給我嗎?

我自作多情了?

不過連林林很快就放了手,這時吳可銘也走了過來,笑着說:“快試試吧,這是林林跟她倪嫂子一起給你做的新衣服,費了好多心思,剛才她以為你不回來,還在說給你送過去呢。”

連林林的臉馬上就紅了,但馬上又斜着眼睛看吳可銘,不滿地說:“吳伯伯,我送的禮物,你不能讓我自己說啊?一點驚喜都沒有了!”

“對不住對不住,我的問題。”吳可銘連忙道歉,接着他又對許問擠了擠眼睛,笑着進門去了。

門外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連林林迴避着許問的目光,許問突然也有點不好意思的感覺。

過了一會兒,連林林清了清嗓子,說:“進,進去吧。”

“嗯。”許問答應,跟她一起進門,他頓了一頓,小聲說了句:“謝謝。”

“沒,沒什麼。”連林林走在他前面,背對着他,她的動作很明顯的一僵,擺了擺手,快步走進去了。

兩人間的氣氛從來沒有這麼僵硬過,但此時許問的心中,也從來沒像這樣快活過。

他緊了緊手上的東西,邁過門檻,但進門之前,他下意識地轉頭,忍不住又看了那塊門牌一眼。